梁正准备冲进急诊室的时候,门口儿的灯爆了,清脆的爆裂声在黑夜中格外刺耳。

他忙后退一步,任由碎片落在身上。

其实完全可以跑过去的,可肩上扛着舒小狗儿,自己跑过去,玻璃渣子就该伤到他了。

那样不行,舍不得。

舒倾说话声有气无力,“怎么了?什么破了?”

“灯泡儿炸了,没事儿,别担心。”梁正安慰道。他顾不上掸落滑进衣领的玻璃渣,扬手掀开帘子便大喊:“大夫!有大夫吗!我这儿有个着急的病人!”

抢救室跑出来个护士,护士看着被扛在肩上鲤鱼打挺好几下的舒倾,问道:“病人这是什么病?发生什么了?”

梁正怕给舒小狗儿造成恐慌,刻意压低声音:“具体情况我说不清楚,好像是喝酒被人下药了。我不知道是什么药,您先给我找个大夫吧,他很突然就这样儿了,我转院来不及。”

急诊室的走廊安静,舒倾摽在他身上,把那些话听了个满耳。

他听完话确实紧张了,毕竟在夜店被人“下药”,怎么想都充满危险的意味。

紧张过后是让人不愿承认的心安,仿佛只要有梁正在身边,所有问题都能赢迎刃而解。

“别慌兄弟,我好着呢。在工体电脑儿摔了坐地上,就是因为腿软,过一会儿就好了,这回肯定也没大问题。”他干呕一声,“你先把我放下来,我脑瓜子控得生疼,憋得慌。”

“你在工体街上就腿软过了?我说你没出息坐地炮你都不反驳?什么时候了还瞎逞能?”梁正走到长椅前,缓缓弯腰把他放下,“先别起来,躺会儿。”

“我好多了,而且我那不叫‘逞能’,我那叫‘夏虫不与语冰’!”

“好什么好?你看你脸色白的,跟糊了面粉似的。还‘夏虫’,要是有‘夏虫’也是你,谁们家‘四季虫’刚到初秋就手脚冰凉?”

“……你大爷的。”舒倾挨怼,觍着脸直笑:“我真的好了不少,现在不得劲儿的是肚子跟脑袋,肚子勒的、脑袋控的。你别那么紧张啊……搞得我怪不好意思的。”

梁正蹲在他身旁,眼中尽是心疼,“你要是真觉得不好意思,往后就少惹我生气。”

“毛了,哪儿对哪儿!八竿子打不着好吗!”那道目光过于炙热,炙的人心里发痒。舒倾眼神不自觉躲闪,最终偏过头去。

大概夜间值班儿的医生太少,护士接连跑了好几间屋子才喊到人。

一个穿着不合身白大褂的大夫走出来,他看清一躺一蹲的俩人,忙抬手拢拢乱成鸡窝的头发,清了清嗓子,问道:“怎么回事儿?给我讲讲。”

梁正一愣,扶起舒倾。他没寒暄,说道:“他今天晚上喝烈酒,好像被人下药了。我不能确定,也不知道是什么药。”

“嗯,”大夫看向舒倾,“身上有什么不舒服的?”

“使不上劲儿,热乎乎的,喘气儿也热,跟发烧一样。脑子有时候清醒、有时候迷糊。其他的……呃……也没什么,不疼不痒。”

梁正皱眉,“‘其他的’什么?说话别吞吞吐吐的。”

赵主任摆手,示意他闭嘴,“你几点钟喝的酒?几点钟第一次出现症状的?”

“我不到十点喝的酒,十一点半多有点儿上头,觉得上头就没喝了,统共半杯不到。”舒倾仰头,说:“赵主任,你跳槽儿了?”

“什么跳槽儿,我来会诊的!”赵主任带他们进屋儿,拿了支体温计递给舒倾,又喊来个护士抽血。他晃着几管儿血咂声:“那个哥哥,你去把血送到检验科,送完不用等结果,直接回来。”

梁正接过采血管儿,走之前恋恋不舍,一步三回头。

“你有什么话没说?你刚才话说一半儿吧,我看你偷瞄他了。根据我多年的行医经验判断,这种表现是有话不想当他面儿说。”赵主任讳莫如深,“好了,说吧,他已经走了。”

“老赵你可真鸡贼。”舒倾嘿嘿笑,“那什么,我不大愿意跟他接触。”

“为什么不想跟他接触,是心理还是生理上的抵触?”

“说不上来,好像都有,肢体接触感觉更别扭吧。”

“跟别人接触没问题?”赵主任摸摸他胳膊,“觉得不适应吗?”

舒倾摇头,“没有,就是他,我还老扑腾心,扑腾扑腾扑腾扑腾的那种,要是不碰他没事儿,离太近了也扑腾心。”

“嗯,我懂了。”

“……懂什么了?”

“等你哥哥回来你就知道了。”赵主任八卦之魂觉醒,“你们吵架了?这大晚上的,怎么跑出去喝烈酒?对了,你搬回去了吗?”

“……我俩没吵架,我也没搬回去,我是跟朋友出来玩儿……然后碰见他了。”

“哦——你跑出去玩儿,他吃醋,去找你了。”

“我靠,大夫您能别气病号儿吗?”舒倾气得咳嗽,“我们说开了,他明确表示不喜欢我,顶多是生理上的空虚吧,我也说了我不喜欢他。”

“当初你纠结得都不行了,到最后落得这个结果?我不信。”

“谁纠结得不行了!我们是非常、非常、非常纯洁的革|命友谊!嗐,‘友谊’都算不上,我没想跟他当朋友,领导跟下属的关系就够了,我没奢望。”

这句话刚好让跑回来的梁正听见了,他脸色瞬间变得阴沉,“血的检查结果半小时之内出来。舒倾,我看你精神头儿不错,要不咱俩讨论讨论今儿晚上你交给我那篇工作总结?”

“哎,你别吓唬他。”赵主任举起体温计,“三十八度,意料之中,估计跟我猜测的差不多。”

“三十八度?”梁正心提到了嗓子眼儿,“他是被下药了吗?我主要怕他沾了毒|品之类的,那家酒吧不干净!赵主任,您猜测的是什么?”

“目前我没百分百的把握,不能妄下结论,不过问题应该不是很大。他是喝酒后一个半小时出现的症状对吧,你看他露出来的皮肤比咱们要红,我考虑要么药起效慢、要么药剂量小。”

“下一步我们……”

“再去做个尿检吧,你去买牙膏牙刷儿,多买几瓶儿水,让他多喝水促进代谢。顺利的话,可以跳过‘洗胃’的步骤儿。”

“洗胃?”舒倾立马儿精神了,“别啊,我配合检查,别洗胃!”

“你别讨价儿还价儿,我等会儿回来。”

梁正说完便跑了,留下再次受到威胁的舒倾。

“你哥哥很关心你。”赵主任若有所思,“咱们继续说,依我看你要非得不肯正视事实,倒不如这么想,他空虚、你寂寞,你俩凑一堆儿就不冷了。”

舒倾烦躁,“不是,你说你一大老爷们儿,怎么这么爱嚼念人家家长里短?”

“我想起来了,还没给你开洗胃的检查单。”

“……我是说,您不当香港记者,真是记者界的一大损失!”

赵主任不懂这个梗儿,十分谦虚道:“过誉、过誉。我当年想过当记者,是受周先生说‘学医救不了中国人’的影响。后来我家受二十年病痛折磨的老人走了,我一下参悟了,学医怎么就救不了中国人?非得是精神和思想层面儿才叫‘救’?前线和后方部|队同样重要,大家都弃医从文,病人怎么办?”

“您觉悟真高!亏您参悟透了,不然医学界将会失去一位再世华佗!”

“华佗不敢当,只是在医者眼里,生命没有高低贵贱之分,我一视同仁。”

舒倾有个困扰多年的问题,假设悬壶济世的良医遇到垂死的十恶不赦之辈,会怎么样?

眼下时机正好,他抛出疑问:“赵主任,如果站在你面前的是个残害百姓、奸|淫|掳|掠、无恶不作的暴徒,你救吗?”

“什么?‘站’在我面前?不合适!我得让他躺下啊,躺太平间去多安生!”赵主任情绪激动,“哎哟不行,太平间好歹一片净土,我得给他扔化粪池去!”

舒倾拍桌子大笑:“了解,可行!”

“嘿,你绕我呢?”

“没有!天地良心!”

赵主任思维跳跃,说道:“有机会你俩好儿好儿谈谈吧,你哥哥看起来很在意你,是不是他最近遇到什么必须压抑感情的事儿了?”

“别老说他,没什么好谈的,谈好几次了,没劲。”

“我说正式谈,不是小打小闹,他真的,看你的眼神儿全是爱。”

梁正在门口听到这句话,长叹一声。

舒倾像早有预料般地回头,愣了一下,什么也没说。

“他哥哥,你这是买了多少?两大兜子?你千万别都给他喝了,灌不死也撑死!先去刷牙,然后喝水,尿检的杯子装上也送到检验科,送完过十五分钟喊我。”赵主任拍了梁正肩膀,耳语道:“你跟他进行一下肢体接触,悠着点儿,别太过火,完了跟我反馈。”

梁正虽然不明白原委,但大夫交代的事肯定不会出差错。

赵主任走了,走出门儿逗愣一句:“我在医办室往里第四间,你喊‘芝麻开门’我就出来!”

“我记得这个大夫……是治神经疾病的吧?‘神经’还是‘精神’?”

“……‘神经’。”舒倾顿了顿,“可能医者难自医吧。”

“……”

俩人到洗手间,舒倾刷了满嘴的沫,他正漱口,梁正的手唐突地摸上了他后脖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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