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角落背面的山麓,是大片的梯田,金黄的一片。梯田两端的山坡上,楠竹林里住着十几户人家,只露出几角黑瓦的屋顶或者几片黄色的泥墙。时间太早,人声寂静,只听到鸡鸭出栏的欢叫声,偶尔还能听到猪和牛的声音。

跨过一座溪渠上的石桥,脚下的山间小路,立即变成了“宽敞”的乡间小路,从这个山头,穿过层层的梯田,出现在另外一边的山头上,继续蜿蜒着消失在金黄的梯田和苍翠的山角之间,在四五里外的山脚冲出来,和乡里的大马路勾连在一起。——这就是去乡里集镇的捷径。

元医生下田的地方,就在路左边的一块水田。他们的到来,打破了水田的宁静,“哗哗”的水声响起,水沟里荡起浑浊的波纹。

“快,快。”哥哥惊喜的大叫起来:“好多泥鳅。多得不得了。”

元医生不慌不忙地放下锄头和水桶,他把脚上的拖鞋褪出,把裤脚高高的挽到膝盖上面的位置。然后坐到田埂的边沿,背部紧紧地趴着田埂,慢慢地滑下了田。

哥哥把水桶接过来,把自己父亲脱在田埂上的拖鞋也提了起来。

元医生先用锄头,把水沟的一头,用泥块堵住,然后把沟里的水,用锄头推着快速地往另外一头赶,赶到大约一米的位置停住。趁流水因为惯性继续往前还没有反应过来,赶紧挖起一大块泥土堵起来。这样,两块泥土之间,就隔离出来一段没有水的区域。

元医生先是用手,把水沟靠近稻茬一侧的泥土,一捧一捧地往上翻起。躲在泥土和稻茬底部的泥鳅,一条一条的掉落出来,被一一抓住,投入水桶。偶尔也有逃脱的,掉入到了水沟的泥水里,“哗”尾巴打个水花,消失不见。

“啊耶,一条好大的,跑掉了。”哥哥惋惜地惊呼。

可是元医生处之坦然,一点都不着急,不管它躲到哪里,它已经是笼中之鸟、瓮中之鳖,迟早要落入元医生的掌中。

哥哥蹲下身子,把水桶尽量探下去,元医生一抬手,就能够把抓到的泥鳅放入水桶里。第一条泥鳅放入水桶的时候,动静最大,孤独和恐惧,使它在底部弹跳了好久都不能停下来。直到很快有第二条、第三条也被投入桶里,有了同伴,它们才逐渐地安静下来。

这样一段一段的水沟,元医生在田里前进。哥哥提着桶和拖鞋,在田埂上跟随。

“鞋子难得提,你把它放到水桶里吧。”在某次,元医生再次放完泥鳅后,他对自己的儿子说。

“不用,桶子里都是泥巴。”哥哥拒绝道:“我提得动。”

水沟里的泥鳅不大,大多数都是三四寸来长的“小泥鳅”,嘴角干净,还没有长出肉须,应该都是今年新生的泥鳅。那些经年的大泥鳅,它们更加警觉,小心地藏身在水田内部的泥土深处,几乎不会为了贪图一时的清露,而把自己置身于水沟这样的险地。

偶尔也有例外。有时候元医生伸着食指,顺着某个洞口,一路扒着泥土一路深入,直到扒到最底部,把在里面已经吓得呆若木鸡的泥鳅掏抓出来。泥鳅落入桶底,马上“啪啪啪啪”地弹跳起来,搅动整个水桶。

“好大的泥鳅!”哥哥惊叫起来,他立即把手里的东西放在田埂上,双手伸进桶里,轻手轻脚地把刚刚放入的大泥鳅捧了起来。它比哥哥的大拇指还要大,在桶里的泥鳅群里,就像不小心闯入的巨人一样。

元医生的妻子擅长烹制泥鳅,她会把泥鳅先焙个半熟,用小竹签把肚里的内脏泥沙挑掉,然后用小火把它们炸得外酥里嫩,最后放入葱姜蒜和紫苏叶大火爆炒,香辣鲜美,引人馋涎。

当年新生的半大泥鳅,容易炸酥和入味,而且它们个头差不多的大小,更容易控制烹饪的火候,更得厨师的心。

但是,大泥鳅更能满足“狩猎”的快感。

“又一条大泥鳅。”随着“狩猎”的推进,惊呼不断响起起:“这条比刚才那条还要大些,是这里面最大的。”

哥哥手中提着的水桶慢慢沉重起来,不知不觉水沟也推进到了三分之二的地方。

“元医生,抓了这么多泥鳅啊!”父子两人都聚精会神地正在抓泥鳅,浑然未觉觉有一个人都已经来到了边上。

听到声音,抬头看去,这是一位老人,姓肖,元医生认识,就住在对面的坡上。元医生热情的打着招呼:“是肖书记啊。”

这个人哥哥大约也认识,因为他听自己的父亲提起过,不过他其实并不是“书记”,只是在搞集体的时代,当过生产队的队长。不过自己的父亲总喜欢把他们叫得比实际的大,比如曾经当过队长、会计的,一律都叫人家“书记”,碰到真当过书记或者更高职位的,他就管人家叫“干部”。

对方似乎习惯了元医生这样叫他,也欣然接受,说道:“带崽抓泥鳅啊?”

“是的呢,今天放假,带伢子出来抓点泥鳅。”

元医生停了下来,把锄头靠着田埂放着,他勾着田沟里的水,草草洗了个手,然后把湿漉漉的手在大腿和屁股的裤子上擦拭干净。刚好,他已经弯着腰在田沟这么逼匝的地方翻了一个早上,开始腰酸背痛了,他可以趁机抽一根烟,舒缓一下。

“您到哪里去?”说着,他右手就伸进裤兜里去摸烟。

“吃我的,吃我的。”对方说着,也作势掏烟。

元医生的烟已经递出了,两根笑梅的香烟捏在手上,一上一下成“V”字形状:“吃我的,我的都拿出来了。”

“要得,吃元医生一根笑梅。”对方小心地把上面那根取走,陪笑着说道。

说完,他马上掏出打火机把烟点着,深吸一口。然后再次打着了火,另一个手护住火苗,递到元医生面前,帮元医生点着了火。

“您这是到哪里去啊?”元医生抽了第一口烟,接着问道。

“我到我细崽屋里看下,屋里细伢子不听话,跟他娘在闹,我去看下。”肖书记回答。

“你细崽屋里是两个细伢子吧,大的初中快要毕业了吧?”元医生问道。

“明年上半年就毕业了。”对方回答:“还有个细的,今年刚上初中。”

“那要得。”元医生夸了一句:“儿孙满堂,您多崽多福呢。你孙伢子成绩好不?”

“个子倒长得高高大大,门框子一样的,就是不会读得书。”对方抽了一口烟,从鼻孔里面喷出:“算了,先天就不是读书的料,明年毕业送他当兵去,到部队里锻炼几年,放到屋里,怕要学坏。”

他接着感叹道:“我几个孙伢子,都不懂事,不读书,都比不得我孙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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