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娘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初莞警觉地抱头:“不许拧我耳朵!还疼着呢!”

他娘伸手拍了下他的后脑勺:“臭小子。”

初莞眼睛一亮:“娘,你同意了?”

“同意个屁,”他娘翻了个白眼,“你的表字可不是我给你取的。”

初莞:“行吧。”

初莞被抓去好一通洗脑,最后当然是抗议无效,他照样得被去学医,学堂同药房两头跑,那段时间简直就是他的噩梦。

一—识药辨毒不得出错,错一次他娘就追着他打,鸡飞狗跳的。

初莞在那被迫学生的日子里无数次暗下决心:

等他熬过几年及冠了,就跑去外头徜徉山水,谁也阻不了他。娘亲也就是嘴硬心软,届时突然不会拦他。

但十二岁那年,城中忽然闹起了瘟疫。

瘟疫来势汹汹,席卷城中百户人家,初莞被留在家中,看着娘亲他们提着药箱出去。

“娘!”

他娘一步都迈出门槛了,听见他喊这一声,又停住,转身看他:“干什么?这几日都别出门啊,老实给我待着。学课作业该写便写,医书该看便看,回来一问你还屁也不会,耳朵都给你拧下来。”

初莞却心中不安,他第一回遇到瘟疫:“娘,我跟你一起去。”

他娘还没有说话,一旁的大伯就皱眉呵斥他:“胡闹!且先不说你年岁小,就算你到了能担住事的年纪,你那点医术能帮到什么?平日里胡闹也就算了,眼下这种情况,你竟还分不开场合吗!”

大伯的话说得没错,但初莞盯着他娘,不吭声,也不挪步。

他娘静静地看着他,然后说:“没事,娘回来就教你医术,你爸里头那一堆医书还没让你背呢。别跟来,省得净添倒忙。”

初莞:“我……”

“妙心,”他娘说,“乖。”

“……"

家中等待两月,他娘离世了。

瘟疫未除,初莞不顾家丁阻拦冲出去,却又被抓回来关在屋中,直到娘亲的尸身被火化,他连最后一面都没瞧见。

他大病一场,久久难愈,爹后来上山为他采药,失足落崖,尸骨寻回,手中还紧紧地攥着那棵生于陡崖之上,极难寻得的药草。

初家的白绫挂了数日,丧哭之声不绝于耳,初莞披麻戴孝跪在多灵堂,没有人会来打扰他。

但他其实希望有人来陪他说话,能够一巴掌拍醒他。

他想大哭一场。

但情绪郁结着堵在胸口,难受,却又哭不出来。

来人帮帮他吧。

“哥……哥哥。”

稚嫩的声音响起,一个小小的身影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在他的旁边跪下先十分恭敬地对灵棺磕了几个头,然后才小心翼翼地去牵初莞的尾指。

“哥哥,”他说,“莞哥哥,我陪着你。”

初莞扭头看过去,那是王爷家的小世子,从小就爱穿红衣,此刻换着白服,仰脸朝他浅浅地一笑。

堵在胸口的情绪顷刻便决堤。

小世子陪了他几日,待他情绪稳定后,他去了一趟阿爹的药房。

那里摆着许多医书,初莞在门口站了片刻,才走过去一本接一本地翻看,初家的医术多为安全之法,但当他翻到最后一本时,那是——剑走编锋,险中求安的医药之术。

阿爹同娘亲其实在家中并不被看重。

但是依着爷爷所说,阿爹是家中天赋最高的孩子,只是他所行的医道在家行不通,所以初莞的出生就成了他们新的期望。

初家人墨守成规一辈子,他同阿爹可谓异类,只有娘亲,有娘亲用自己的医术将他们护到麾下,否则他怎么可能可以胡闹如此之久?

初家容不下的。

这本医书是阿爹写的,但书翻到最后一页,有娘亲留下的娟秀字迹——

坚臣者之心,行悬壶济世之职。

初宿兰,你又瞎写这些东西。

底下,是阿爹留的字:

嘘,咱偷偷写,这能救人。

十四岁时,初莞在王妃的帮助下离开初家自立门户,婉拒了王妃给安排的住处,向他们借了一笔银子并立下字据,去到那极偏的巷中住在那小木屋里。

伴他身侧的是诸多医书,还有一卷爹娘留下的细刀。

他学救人之术,但他极少救人。

那小世子日日会来,在他眼前年年长大。

后来许多年,无人再唤他一声——

“妙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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