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令
展先生担任教谕一职,为人洒脱,颇具名士风范。不过他有个毛病,就是爱喝酒,一喝醉就狂放不羁,完全不顾及礼仪规矩。每次喝醉了骑马回家,都要在宫殿的台阶上纵马狂奔。台阶上有很多古老的柏树。有一天,他又喝得酩酊大醉,骑马冲了进去,不小心撞到了树上,脑袋都裂开了。他还自言自语地说:“子路怪我无礼,把我的脑袋打破了!” 到了半夜,展先生就去世了。
在这个县城里,有个叫某乙的人,平时在乡里做些小买卖。有一天晚上,他投宿在一座古刹里。夜深人静,四下无人,某乙忽然看见四五个人带着酒走进来,准备饮酒作乐,展先生也在其中。几轮酒过后,有人提议以字为令来行酒令:“田字不透风,十字在当中。十字推上去,古字赢一钟。” 意思是说 “田” 字里包含 “十” 字,把 “十” 字向上推,就变成了 “古” 字,说对的人就能赢一杯酒。接着另一个人说:“回字不透风,口字在当中。口字推上去,吕字赢一钟。” 又有人说:“囹字不透风,令字在当中。令字推上去,含字赢一钟。” 还有人说:“困字不透风,木字在当中。木字推上去,杏字赢一钟。”
最后轮到展先生,他皱着眉头,苦苦思索,却怎么也想不出来。众人笑着打趣道:“既然想不出令,那就得接受罚酒。” 说着就把一杯酒飞快地推到他面前。展先生眼睛一亮,大声说道:“我想到了:曰字不透风,一字在当中。” 众人又笑着问:“那推上去变成什么字呢?” 展先生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笑着说:“一字推上去,一口一大钟!” 众人听了,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爆发出一阵大笑。过了一会儿,他们就一起出门离开了。
某乙并不知道展先生已经去世,心里还暗自怀疑他是不是被罢官回乡了。等他回到家中,向别人打听,才知道展先生已经去世很久了。这时,他才恍然大悟,原来那天晚上遇到的是鬼啊。 回想起来,那奇异的场景和展先生的言行,都让他感到既惊悚又新奇。
甄后
洛城有个叫刘仲堪的人,年少时有些迟钝,却痴迷于典籍,常常闭门苦读,不与外界往来。一天,他正在专心读书,忽然闻到满室奇异的香气。过了一会儿,又听到繁多的玉佩碰撞声。他惊讶地回头,只见一位美人走了进来,美人头上的簪子和耳环光彩夺目,跟随的人都穿着宫廷样式的服装。刘仲堪吓得赶紧趴在地上,美人将他扶起,笑着说:“你怎么之前那么傲慢,现在又这么恭敬呢?” 刘仲堪更加惶恐,说道:“不知是哪里的天仙,我从未有幸结识。之前什么时候有过冒犯呢?” 美人笑着说:“才分别多久,你就这般糊涂了!曾经端坐着磨砖的,不是你吗?”
说完,美人展开锦绣坐垫,摆上美玉般的美酒,拉着刘仲堪相对而坐,一起饮酒,还和他谈论古今之事,知识渊博得不同寻常。刘仲堪听得一头雾水,不知道该如何应答。美人说:“我不过是去瑶池赴了一场宴会,你历经几世,怎么聪明才智都没了!” 于是,美人让侍者端来用汤冲泡的水晶膏给他喝。刘仲堪喝下后,忽然感觉心神澄澈。
不久,天色渐暗,跟随美人的人都离开了。美人熄灭蜡烛,解开衣服,与刘仲堪尽情欢好。天还没亮,侍女们又都聚集过来。美人起身,妆容依旧,鬓发整齐,无需再整理。刘仲堪依依不舍,苦苦追问美人的姓名,美人回答说:“告诉你也无妨,就怕你更生疑虑。我是甄氏,你是刘桢的后世。当年你因为我的缘故获罪,我心里实在不忍,今日与你相会,也算是报答你的一片痴情。” 刘仲堪问:“魏文帝曹丕如今在哪里?” 美人说:“曹丕不过是贼父曹操的平庸儿子罢了。我偶然跟随他在富贵中游乐了几年,过后便不再挂念。他以前因为曹操的缘故,长久地滞留在阴间,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反倒是曹植掌管着天帝的典籍,我还时常能见到他。”
不一会儿,只见龙车停在庭院中,美人便把玉脂盒赠给刘仲堪,与他作别后登上车,随着云雾离去。
从那以后,刘仲堪文思大进。然而,他时常追念美人,整日凝神沉思,如同痴了一般。过了几个月,他的身体渐渐衰弱,几近危殆。母亲不知道其中缘由,十分担忧。家中有一位老妇人,忽然对刘仲堪说:“郎君是不是心里有什么思念的人?” 刘仲堪觉得她的话正好说中自己的心思,便把事情告诉了她。老妇人说:“郎君不妨写一封信,我能帮你送达。” 刘仲堪又惊又喜,说:“你竟有这般奇术,之前是我有眼不识。如果你真能做到,我定不会忘记你的恩情。” 于是,他写好信,交给老妇人,老妇人便离开了。
半夜时分,老妇人回来了,说:“幸好没误事。我刚到门口,守门的人以为我是妖怪,想要把我捆绑起来。我便拿出郎君的信,他们才拿着信进去通报。过了一会儿,把我叫了进去,夫人也在叹息,说不能再与你相见了,便想写回信。我说:‘郎君身体衰弱,不是一封信就能治好的。’夫人沉思许久,才放下笔说:‘麻烦你先告诉刘郎,我马上送一位佳妇过去。’临走时,夫人又叮嘱:‘刚才所说的,是关乎你一生的大事,只要你不泄露,便可长久。’” 刘仲堪满心欢喜,等待着。
第二天,果然有一位老妇人带着一位女郎来到刘仲堪母亲那里,女郎容貌绝世。老妇人自称姓陈,女郎是她的女儿,名叫司香,希望能许配给刘仲堪为妻。刘母很喜欢司香,商议聘礼时,老妇人也不要钱财,只等着举行完婚礼便离开了。只有刘仲堪心里知道此事奇异,私下问司香:“你是夫人的什么人?” 司香回答说:“我是铜雀台昔日的歌妓。” 刘仲堪怀疑她是鬼,司香说:“不是的。我和夫人都位列仙籍,偶然因为罪过被贬到人间。夫人已经恢复仙位,我的谪期还未满,夫人向天曹求情,暂时让我来侍奉你,我的去留都由夫人决定,所以才能长久地陪伴在你身边。”
一天,有个瞎眼的老妇人牵着一条黄狗到他们家讨饭,一边拍着板子,唱着通俗的歌谣。司香出来查看,还没站稳,黄狗就挣断绳子咬她。司香吓得赶紧跑,衣服的衣襟都被扯断了。刘仲堪急忙用棍子打狗。黄狗还愤怒地咬着扯下的布片,瞬间就把布咬得粉碎。瞎眼老妇人抓住狗的颈毛,把它绑着带走了。刘仲堪进屋查看司香,只见她惊恐的神色还未褪去,便问:“你是仙人,怎么会怕狗呢?” 司香说:“你不知道,这条狗是曹操所化,大概是恼怒我没有遵守分香戒。” 刘仲堪想要买狗把它打死,司香不同意,说:“这是上帝的惩罚,怎么能擅自诛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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