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逢秦中的欧公担任本县县令,看到霍桓的文章,对他十分器重,时常把他召入内署,给予极高的优待和宠爱。一天,欧公问霍桓:“你结婚了吗?” 霍桓回答说:“还没有。” 欧公又详细询问,霍桓回答说:“我以前和已故武评事的女儿有过婚约,后来因为一点小嫌隙,就中断了。” 欧公问:“你还愿意娶她吗?” 霍桓羞愧地没有说话。欧公笑着说:“我会为你促成这门亲事。” 于是就委托县尉、教谕,向武家送去聘礼。武夫人很高兴,婚事就这样定了下来。过了一年,霍桓把青娥娶回了家。
青娥为人温柔善良,沉默寡言,每天三次去拜见婆婆,其余时间就闭门安静地坐着,不太留心家务。母亲有时去参加吊唁或庆贺之事,她就会料理一切事务,井井有条。一年多后,青娥生下一个儿子,取名孟仙,她把孩子都交给乳母抚养,似乎也不太在意。又过了四五年,青娥忽然对霍桓说:“我们夫妻恩爱的缘分,到现在已经八年了。如今相聚的时间越来越少,分离的时间越来越多,这可怎么办呢!” 霍桓惊讶地询问,青娥却已经默默不语,她盛装打扮,拜别婆婆,回到自己的房间。霍桓追过去询问,却发现她仰面躺在床上,已经气绝身亡。母子俩悲痛万分,购买了上好的棺材将她埋葬。
霍桓的母亲已经年迈,常常抱着孙子思念儿媳,肝肠寸断,因此得了病,疲惫不堪,卧床不起。她不想吃东西,只想吃鱼羹,可附近没有鱼,要到百里之外才能买到。当时家里的仆人、马匹都被派出去了,霍桓生性纯孝,心急如焚,怀揣着钱独自前往,日夜不停赶路。回来时,已经到了山中,天色已晚,他的双脚磨出了水泡,一瘸一拐,走不了几步。这时,一个老头走过来,问道:“你的脚是不是磨出泡了?” 霍桓点头称是。老头便拉着他坐在路边,敲石取火,用纸裹着药末,为他熏烤双脚。熏烤完后,让他试着走路,不仅疼痛消失了,还更加矫健。霍桓感激不已,向老头道谢。老头问:“你为什么这么着急赶路?” 霍桓回答说母亲生病,还详细讲述了事情的经过。老头问:“你为什么不再娶一个妻子呢?” 霍桓回答说没有遇到合适的。老头远远地指着山村说:“那里有一个佳人,如果你能跟我去,我就为你做媒。” 霍桓推辞说母亲生病等着吃鱼,暂时没有闲暇。老头便拱手作别,约定以后到村里,只要问老王就行,然后就离开了。霍桓回到家,煮好鱼献给母亲。母亲吃了一点,几天后病就好了。霍桓于是吩咐仆人备好马,前去寻找老头。
到了原来的地方,却迷失了村子的方向。他徘徊了许久,夕阳渐渐西下。山谷错综复杂,极目望去也看不到尽头。他和仆人分别爬上山顶,眺望村落,可山路崎岖,难以骑马,只能艰难地徒步攀登,天色已经昏暗,烟雾弥漫。他们四处张望,再也找不到村落。正准备下山时,却发现回去的路也迷失了,霍桓心中焦急如焚。在慌乱逃窜中,他不小心坠入了绝壁。幸好几尺下有一条狭窄的荒台,他掉落在上面,荒台仅能容身,向下望去,漆黑一片,深不见底,他害怕极了,不敢稍有动弹。又幸好崖边生长着许多小树,环绕着身体就像栏杆一样。过了一会儿,他看到脚边有一个小洞口,心中暗自高兴,背靠着石头,像蛴螬一样爬了进去。他心里稍微安稳了一些,希望天亮后可以呼救。不一会儿,深处有一点光亮,像星星一样。他慢慢靠近,大约走了三四里路,忽然看到了房屋,里面并没有灯火,却明亮如白昼。一个美丽的女子从房间里走出来,霍桓一看,竟然是青娥。青娥看到霍桓,惊讶地说:“你怎么能来到这里?” 霍桓来不及细说,抱住她的衣袖悲痛哭泣。青娥劝他不要哭。霍桓问起母亲和儿子,青娥一一讲述了家中的困苦情况,霍桓听后也十分凄惨。霍桓说:“你已经去世一年多了,这里难道是阴间吗?” 青娥说:“不是的,这里是仙府。以前我并不是真的死了,埋葬的只是一根竹杖。你今天能来,说明你有仙缘。” 于是她带着霍桓去拜见父亲,只见一位长着长须的男子坐在堂上,霍桓赶紧上前拜见。青娥说:“霍郎来了。” 老人惊讶地起身,握住霍桓的手,简单地聊了聊家常,说:“女婿来了很好,理应留在这里。” 霍桓推辞说母亲在家盼望,不能久留。老人说:“我也知道。但只耽搁三几天,又有什么关系呢。” 于是用酒菜招待他,还让婢女在西堂设下床铺,铺上锦被。
霍桓退下后,约青娥同榻而眠。青娥拒绝说:“这是什么地方,能容你这样亲昵?” 霍桓拉着她的手臂不肯放手。窗外婢女嗤嗤地笑起来,青娥更加羞愧。两人正在争执时,老人进来了,大声呵斥道:“你这俗骨玷污了我的洞府!你马上离开!” 霍桓向来有骨气,羞愧得难以忍受,脸色一变说:“男女之情,人所难免,您为什么要窥探我们?要我走也不难,但要让青娥跟我一起走。” 老人无话可说,招呼青娥跟他走,打开后门送他们出去,等霍桓离开门口后,父女俩便关上了门。霍桓回头一看,只见峭壁险峻,没有一丝缝隙,自己孤孤单单,无处可去。他望着天上斜挂的明月,星星已经稀少。他惆怅了很久,由悲伤转为怨恨,对着墙壁大声呼喊,始终没有人回应。他愤怒到了极点,从腰中拿出小镵,凿石进攻,一边凿一边骂。瞬间,洞就凿进了三四尺深,隐隐约约听到有人说:“你这个孽障!” 霍桓更加奋力地凿。忽然,洞底豁然打开两扇门,把青娥推了出来,说:“可以走了,可以走了!” 墙壁随即又合上了。青娥埋怨说:“既然你爱我,娶我为妻,哪有这样对待丈人的?是哪个老道士,给了你这个凶器,把人纠缠得要死!” 霍桓得到了青娥,心愿已经满足,不再辩解,只是担心路途艰险难以回去。青娥折了两根树枝,两人各跨上一根,树枝立刻变成了马,跑得飞快,不一会儿就回到了家。此时,霍桓已经失踪七天了。
当初,霍桓和仆人走散后,仆人怎么找也找不到他,只好回家把这事告诉了霍桓的母亲。母亲赶忙派人在山谷中四处搜寻,却连一点踪迹都没有。一家人正忧心忡忡、不知所措的时候,突然听说霍桓自己回来了,都满心欢喜地出门迎接。霍桓的母亲一抬头,看到霍桓身旁的青娥,差点惊得昏过去。霍桓简单地讲述了事情的经过,母亲这才放下心来,心里愈发欣慰。
青娥因为自己的经历太过离奇诡异,担心会引起旁人的惊怪和议论,便请求尽快搬家,霍桓的母亲同意了。他们在别的郡县有一处别院,于是便定好日子搬了过去,外人都不知道他们的去向。霍桓和青娥在那里一起生活了十八年,还生了一个女儿,后来女儿嫁给了同县的李氏。
后来,霍桓的母亲寿终正寝。青娥对霍桓说:“我们家的茅田里,有野鸡孵着八颗蛋,那个地方可以用来安葬母亲。你和儿子扶着母亲的灵柩回去下葬。儿子已经长大成人,你就应该留在那里为母亲守墓,不用再回来了。” 霍桓听从了她的话,安葬好母亲后就独自返回。
一个多月后,孟仙前去看望父母,却发现父母都不见了踪影。他向老仆人询问,老仆人说:“他们去安葬老夫人还没回来。” 孟仙心里明白其中必有蹊跷,只能长叹一声。
孟仙在文学方面声名远扬,然而在科举考试中却一直不太顺利,四十岁了还没有考中。后来,他以拔贡的身份进入京城参加顺天乡试。在考场里,他遇到了一位同号舍的考生,年纪大约十七八岁,神采飞扬,十分俊逸,孟仙很是喜欢。他看了看对方的试卷,上面注明是顺天廪生霍仲仙。孟仙瞪大眼睛,惊讶万分,于是便自报姓名。仲仙也感到很诧异,接着便询问他的籍贯,孟仙详细地告诉了他。仲仙高兴地说:“我来京城的时候,父亲嘱咐我,在考场中如果遇到山右姓霍的人,那就是我们的族人,要好好接待,没想到今天真的遇到了。只是为什么我们的名字会如此相同呢?” 孟仙于是询问他高祖、曾祖以及父母的姓名,听完之后惊讶地说:“这是我的父母啊!” 仲仙怀疑他们的年龄对不上,孟仙说:“我的父母都是仙人,怎么能根据外貌来判断他们的年龄呢?” 接着便讲述了过去的事情,仲仙这才相信。
考试结束后,两人都来不及休息,仲仙便雇了马车,和孟仙一同回家。刚到家门口,家人就迎上来告诉他们,就在当天夜里,老主人和老夫人不见了。两人大吃一惊。仲仙进屋询问妻子,妻子说:“昨晚还一起喝酒呢,母亲说:‘你们夫妻二人年纪小,不懂事。明天大哥来了,我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早上我进屋,就发现屋里空无一人了。” 兄弟俩听了,急得直跺脚,悲痛万分。仲仙还想要去追寻寻找,孟仙觉得这样做也没什么用,便劝阻了他。
这一年,仲仙考中了举人。因为山西是祖宗坟墓所在的地方,他便跟着孟仙回到家乡。他心里还抱着一丝希望,觉得父母或许还在人间,所以一路上都在四处打听探访,可最终还是没有找到父母的踪迹。
镜听
益都有郑氏兄弟俩,都是读书人。大哥大郑很早就声名远扬,父母一直特别疼爱他,爱屋及乌,对他的妻子也十分喜爱。二弟二郑却穷困潦倒,不太讨父母欢心,父母连带着厌恶二弟的妻子,甚至都不把她当家人看待。在这样冷热悬殊的对待下,二弟媳心中难免产生了怨恨。
二弟媳常常对二郑说:“都是一样的男子汉,你怎么就不能为老婆孩子争口气呢?” 说完便赌气不和他同床共枕。二郑被这番话刺激,心中既感慨又气愤,从此发愤图强,刻苦钻研学问,也渐渐有了名气。父母对他的关照也多了一些,不过比起大哥,还是差了许多。
二弟媳对丈夫寄予厚望,这一年恰逢乡试,除夕夜里,她偷偷用镜听之术来占卜丈夫的前程。当时有两个人刚起床,互相推搡着开玩笑,一个说:“你也凉快凉快去吧!” 二弟媳回到家,琢磨不出这是吉是凶,便把这事放在了一边。
乡试结束后,兄弟俩都回到了家。那时暑气还很旺盛,两位妇人在厨房做饭,准备给在田里劳作的家人送去。酷热难耐,她们正苦不堪言。突然,有报喜的人骑着马来到家门口,告知大郑考中了。母亲赶忙走进厨房,呼唤大儿媳说:“你丈夫中举了!你可以凉快凉快,不用在这热厨房里忙活了。” 二弟媳听了,心中又气又悲,流着泪继续做饭。不一会儿,又有人来报二郑也考中了。二弟媳一听,用力把手中的饼杖一扔,站起身来大声说:“我也可以凉快凉快了!” 当时她情绪激动,这话不自觉就脱口而出。等说完了冷静下来一想,才明白除夕镜听的占卜竟然应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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