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以来,历史上的每一次变法,都是一条血淋淋的血路。
只要是变法就势必会伤害一方的权利,争斗是不可避免的。
“什么新法?那不过是一群没有思想、愚昧无知、未曾教化的蝼蚁罢了,偏生你们还把他们当人。”
陈尧嗤笑一声,满脸的鄙夷:“一群蝼蚁,妄想与神论高低,难道不荒唐吗?”
“哪里荒唐?”徐凤鸣反问道:“你不过是借着你祖上的余荫方有如今的地位,若不是托庇于余荫,你跟你口中的蝼蚁有什么区别?你有什么资格瞧不起他们?”
“你说得对,我确实没资格瞧不起他们。”陈尧说:“可你真的觉得闵衡做的是对的吗?
喂不饱的狗养不熟的狼,贪心不足蛇吞象的道理你不会不明白吧?
人是永远不会满足的,他们一旦有了这个东西,就会想要别的东西。一个欲望得到满足,就会滋生更大的欲望。
你以为,你们费尽心机促成的新法,让他们有了如今这样能吃饱穿暖的日子,他们就真的会对你们感恩戴德吗?
不,他们只会理所当然的认为这都是他们应得的。并且,待日后日久天长,他们会滋生更大的欲望。
笼中的小鸟一旦见过笼子外的海阔天空,它就再也不会甘愿待在笼子里了。
被驯养的鹰一旦尝过自由的味道,就再也不会甘愿被束缚。
人也一样,一旦有了不属于他这层次的认知和见识,他就会不满于现状,会产生逆反心理,他们会不惜一切代价去打破这种平衡,然后制造各种各样的麻烦和战乱。
这样一来,天下就会民不聊生,就会陷入战乱。
而要想规避这样的事情发生,就要将他们束缚在牢笼里,让他们忙起来,但又不能给他们创造太好的条件,勉强能维持温饱就够了。
就像驯兽一样,你既不能让它饿着,因为它饿极了就会伤人。
但你又不能喂太饱,这样会让它安于现状,彻底失去兽性,也就完全没有了利用价值。”
“所以,”郑琰说:“这就是你叛国的理由吗?”
徐凤鸣:“他们是人,不是牛马畜生。”
“人?”陈尧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不禁失笑出声:“可笑,什么是人?
生而为人,你且修身,你且渡人,你且如水,居恶渊而为善,无尤也。出自老子《道德经》第八章。
可这世界上千千万万的人,有几个能做到?
人之初性本善,呵,可人真的本性善良吗?
荒田无可耕,一耕有人争,肚里无食无人知,身上无衣受人欺。
人啊,都是利字当头,人性是会随着利益的大小而变的,利益小时还好,利益大到一定程度时,人性的丑陋就会一览无余地显现出来。
这世界上所有的关系都是利益关系,利益在哪,人心就在哪。
哪怕是父子手足之间,一旦涉及到自身利益的时候都会兵戎相向,这世界上为了利益父子相残、兄弟阋墙的戏码还少吗?
哪怕是身为王室,都不能免俗,古往今来,上演过多少为了那万人之上的位置杀父弑母、手足相残的局面?
什么是人性?
贪婪、自私、虚伪、愚昧、无知、懒惰、骄傲、妒忌是人与生俱来的劣根性,贪得无厌、得寸进尺、得陇望蜀、欲壑难填才是人之本性。
多少人明明揣着私心,却苟求别人大度,满口仁义道德,背地里干的净是肮脏不堪的勾当?!
明明一肚子坏水,一肚子算计,可偏偏还做出一副正义凛然冠冕堂皇的样子。
更可笑的是那些蝼蚁一般的人口口声声想要公平,他们无比憎恶我们贵族,却又人人都想成为贵族!
人性本恶!人性若是没有束缚,那么这个世界早就变成人间炼狱了!”
“你说得对,人性本恶,所以这个世界才有规矩和法度。”徐凤鸣原本对这个年过半百,所有算计和谋划尽数付诸东流的人有那么一丝一缕的怜悯。
毕竟站在他的立场来说,他其实是没错的,他祖上有功,子孙后代托庇余荫承袭功德,这是自古以来的规矩。
现在他的权势一朝化为乌有,他心里有恨也是人之常情,毕竟这事换在谁身上谁也受不了。
可当他听见陈尧这一番话后,他对他最后的一点怜悯都没了。
“欲求不满、贪得无厌确实是人性,”徐凤鸣说:“可就是因为人的这些劣根性,这个世界才有了规矩、法度、礼仪、研发出了字体、语言。
若是人没有了欲望,社会就会止步不前,文明就不会进步。
人人都有劣根性,人人都是利己且极度自私的,可有的人能被道德良知或是规矩法度约束住。
衡量一个人的好坏标准不是道德,而是法度。”
“何况,谁说人性只有卑劣的一面?”徐凤鸣看向陈尧,厌恶不屑的神情中,带着几分怜悯:“大安被围城的时候,全城百姓没有一人逃跑,所有百姓跟随着君上死战不降,这是人性的善。
当初造反的百姓得知大安被围城的时候,纷纷拿着农具穿着草鞋,在明知道面对敌人的是训练有素、全副武装的军队时,仍然义无反顾地冲出来跟敌人浴血拼杀的时候,也是人性的善。
还有,您的外孙赵晖全心全意信任你,以为你真的是一心一意替他谋划,想扶持他上位。
最后听你的话跟别国联盟,导致引狼入室,让自己死在乱军中,这也是人性的善。
这是信任,他信任你,才会相信你,才会听你的话谋反。
可是你辜负了他的信任,可悲的是赵晖到死都不知道,他的外祖父,从来就没打算拱他上位。
陈大人,人性是复杂且不可论证的,有卑劣的一面,也有善良的一面。
人性不是你自以为看了点世态人情就能轻易下定论的,不过可惜,你只有一面,所以你只能看见一面。”
“还有,”姜冕接口道:“这不是你通敌叛国的理由,更不是你背弃盟约,害死赵晖的理由。
因为不管赵晖做出了多么罪大恶极的事,有一点不可否认的是,他自始至终、全心全意相信你。
你,比起古往今来那些父子相残、兄弟阋墙,亦或是谋反的人更为可恨。
因为他们的所作所为纵然为人所不齿,但他们起码没有出卖自己的国家。
要论通敌叛国,你是古往今来第一人。
就凭你,还想跟郑琰比?你也配?”
郑琰没想到姜冕这么在意自己,最后还不忘再龇陈尧一顿,心里顿时暗爽。
陈尧:“……”
姜冕杀人诛心,一句话将陈尧强撑起来的那点心理防线彻底摧毁。
对陈尧这样养尊处优,从小读圣贤书长大,又极看重名声的人来说,没有什么是比直接揭下他的遮羞布,让他无遮无掩显露在人前的行为来得更为致命。
话已至此,没什么好说的了,徐凤鸣跟姜冕起身走了。
“现在外面的百姓们计划着把你凌迟以解心头之恨,”郑琰说:“我若是你的话,或许会先自尽,免得受皮肉之苦。”
郑琰说完,跟在徐凤鸣二人身后走了。
这天下午,郑琰奉徐凤鸣的命令,提着周冲的人头去了大安城外的榆林行宫。
他将周冲的人头放在太王太后的案几上。
“我有时候真的不明白,不管是谁当国君,”郑琰实在搞不懂这老太婆脑子里装的什么:“你都是名正言顺的太王太后,你为什么非要作死?”
郑琰说罢,转身走了。
太王太后蓦地一怔,与案几上那个双眼紧闭的人头静静对峙许久。
大军退去后,接下来的就是一系列的收尾工作。
守城的军队和禁军几乎全军覆没,要重新组织安排,坏掉的城墙和城门,以及城内垮塌破损的房屋要修葺,军队要安抚,大溪城还要重新派人去镇守等等一系列问题。
别的不说,就说城内外的尸体都搬了好久,挖坑埋都埋了三天三夜才埋完。
(人性是复杂且不可论证的——康德。)
本章已完 m.3q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