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久久不语,褚时阖下眼,略一叹气。
“若朕无意将你认回,又岂会在你被林产婆丢去野林之时,让人将那金锁挂至你身上?
朕知你心中或存有疑惑,为何明知你是朕的子嗣,却迟迟不肯认你。
只是朕也有诸多苦衷,个中曲折缘由,实非三言两语能道尽,并非是朕全然不顾父子之情,有意将你弃之不顾。”
张嘉礼愈听,唇角讽刺便愈深。
“苦衷?”他冷冷吐出这两个字,声音里满是自嘲不屑,“数十载时光,竟也道不尽这个中曲折么?”
褚时闻言,眼眸处幽深之色尽显,令旁人难以窥探其中真实情绪。
张嘉礼慢慢抬起头,黑琉璃似的眼透着冷意,直袭褚时,“如今你告诉我这些,是想让我体谅你的难处?承欢于你膝下,尽为人臣子之责?”
褚时隔着桌案烛盏凝他半晌,方才起身行至那窗棂前,望着窗外纷扬大雪,似在想着什么。
良久,他闭了闭眼,略一垂眸,“朕不在乎这大储日后归谁,朕只望你日后对自己所做之事,莫要悔之。况且,这是上一代人的恩怨,本就与你无关,你无需……”
“无需什么?”
张嘉礼眼梢绯红之色漾起,猛地打断褚时的话。
他疾步向前,迈了几步后站定,眼含愤懑,“数十载岁月,其间苦楚缠身,朝朝暮暮受尽煎熬,皆因这恩怨纠葛而起,儿臣早就身不由己了。”
褚时微怔,想要再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张嘉礼冷笑了声,决然转身,欲要提步离去。
褚时见此,长臂一伸,探向那置于旁侧的油纸伞,作势递去,“外头雪大,撑把伞吧。”
张嘉礼脚步戛然而止,那脊背未弯折分毫,也未曾回头。
片刻后,声音才恰似寒夜中破碎的冰棱,在这风雪交加的夜中飘散开来:
“父皇,这把伞,您给得太晚了些。”
一语既出,那凛冽寒风好似穿堂而过,吹得人心底寒凉。
张嘉礼也不顾此语会在褚时胸腔处荡起多少涟漪,转身便走。
没人知道,他的心里,一直都在下着一场从未停过的雪。
这雪,一下便是数十载。
他蜷缩在心底那一隅角落,日日夜夜盼着,却未曾等来能够遮风挡雨之物。
本以为,他此生就会如此腐败的烂在泥潭中,最后在不见天日的角落中悄然逝去。
可后来,她出现了。
于是,他心底的那场雪也跟着停了。
可——
张嘉礼稍一抬眼,入眼之处,尽是那大片大片的雪白,恰似天地间铺开的素笺,写满清冷孤寂。
今年冬日的雪似下得格外猛,分明晚间还有宫人将这积雪扫了去,却在此刻,又积了众多。
那落下的冰冷尽数覆在他脖颈处,缓缓化开。
他冷不丁倒吸口冷气,那股寒气直袭体内,方才强压于喉间的那缕血腥之气,此刻又翻涌而上,几欲冲破咽喉。
张嘉礼双膝忽觉无力,身子一软,垂首俯身朝着那皑皑白雪呕出一口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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