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李枺绫趁着燕军大意,一鼓作气暂时光复西京,果然不出她所料,仅凭一万杂军是守不住的,这几个月又让叛军拔了回去,只不过有了李枺绫的先例,打击了气焰甚嚣尘上的洛阳燕军,倒是让得唐军军心大振,百姓日夜企盼,为李亨收复国都铺平了道路。
“唉…果然我不过是一时之气,杀了安禄山,却还有个安庆绪,好像没有半分作用。”方霖叹息一声,眉宇之间尤为低落。
“怎么会呢,你这一步功不可没,要知道史思明对安禄山可没有那么忠心耿耿,对他儿子安庆绪更不可能肝脑涂地了。”陆远握着她的手劝慰道。
“似乎也是…”
此刻陆远突兀一滞,皱眉一凝,想到了什么,对方霖问道:“霖儿你在长安,可听说过李龟年这个人物?”
顿时方霖和净因都来了精神,尽皆点头,陆远一愣,竟然三人都与他有过交集。
“原来我们都与大琴殿纠葛颇深啊。”
“世间因缘际会,便像大唐纵横交错的河流一般,太过复杂,捉摸不透。”净因叹道。
于是陆远便将自己偶遇李龟年一事告知了二人。
“他将高山流水古琴曲传授于你?竟是真的琴谱?”方霖惊诧不已。
“如此我倒是成了大琴殿半个弟子了。”陆远苦笑道,看着方霖的脸颊灵机一动,对她调笑道:“你说我俩若是成亲,是不是两大门派就化干戈为玉帛了?”
“去死,你让那琴霁不肯追杀你再说。”方霖笑骂道。
“李龟年前辈倒是个人物,身为大琴殿弟子却不曾随波逐流,料想也唯有这等与世无争之人,才能将超脱世俗的古琴曲高山流水融会贯通。”
“他去邺城,定是找那大琴殿伯埙血战去了,所以二位,可否愿意去助这位前辈一臂之力?”陆远开口问道。
“去。”二人不约而同,点头说道。
于是两位年轻将军回京述职,光复关中的大事便搁置下来,净因亦是漫无目的,漂流世间,偶尔出手相救河南百姓,平时躲避官兵,为佛祖在战乱之地传法。
濮阳县离那邺城只有不足百里,三人结伴而行,不过两日,便进了相州,抵达邺郡。
毕竟是千年古城,地处河,洛交界处的要塞,曾是曹操与北齐的都城,繁华无比,虽然历经战乱,虽然被隋文帝杨坚烧得连块砖瓦都不剩,可这片土地终究埋藏了无数世家,几代人的深情,历经大唐百年,终于又搭建了起来,隐约恢复了昔日繁盛景象。
因为大琴殿在此,屹立了四百年而不倒,大琴殿依附安禄山,故而此处亦是叛军南下以来,河北大地上,为数不多免遭生灵涂炭的地方。
三人在邺城外徘徊了片刻,此处守备森严,以他们的模样混进去实属不易,尤其是容貌昳丽的方霖,而今仙宫女侠刺杀安禄山,与她师父“应元娘娘”匡扶社稷,二人名号早已响彻了大唐天地,恐怕只要她在邺城露面,便有无数百姓与官兵蜂拥而至。
自然也会有无数豪杰义士舍生忘死地卖命,方霖也想在这繁华城池中振臂一呼,拉出一支大军,直捣黄龙,只不过却被二人死死拦住了。
及至深夜之时,三人蒙面,仰仗轻功,翻进城去,摸黑打探消息,好不容易,才知道大琴殿伯埙早在三日前,离了门派而去。
不是三人消息灵通,实则这一个月邺城内来了一位奇人,青袍灰发,沉默寡言,身上挂着一张木琴,手上拿着一支玉箫,一口酒壶,在大琴殿殿门之前席地而坐。一首曲子一口酒,吹弹了整整一月,高雅缥缈的曲音款款绕梁,在邺城上空飘荡了许久时日。
邺城底蕴浓厚,世家大族林立,文人雅士自是颇丰,然而每个来到大琴殿前围观的人,都被他所折服,起初对他评头论足,亦有出言讥讽者,时间久了,冷静下来,都对此人之音律造诣非凡为之钦佩。
通晓音律者,见他自叹弗如,寻常百姓家,竟也能在他的曲音中得到藉慰,因他几乎无所不能,通晓自先秦以来的所有曲子,所有世人熟悉,世人忘却的曲子,都能在他木琴与玉箫下,遇水化龙,惊叹世人。
总有一首曲子,能够令得或孤僻,或心酸之人寻到慰藉。
有十里八乡的秀才感叹,此人之才惊艳绝伦,定是大琴殿内的一位长老。
其实大琴殿常拒人于千里之外,鲜有普通人听过大琴殿高手奏琴,他这么说,众人也便深以为然。
倒是寻常百姓毫不相信,在他们记忆中,大琴殿的门人高高在上,冷冰冰的,下里巴人不得近大殿之门三丈内,皆要绕道而行。
哪里像这位前辈这般随和,况且他曾随意说过,他只是太上皇陛下梨园里的一名戏班子,寻常琴师罢了。
三日之后,有弟子从大琴殿门内出来,要将他赶走,只是青衣人微微一笑,屏退了左右围观的普通人,拿起玉箫,吹奏了一曲汉宫秋月,据说那两位弟子听完之后,泪流满面,对着青衣人深深一拜,跌跌撞撞跑回殿内了。
此后许久,大琴殿内都十分平静,未曾有人出来赶走他,百姓也是蜂拥而至,来此听他奏乐,也有豪爽之人,赏他钱财,青衣人欣然接受,铜钱撒了一地,却没有去捡。
大约十日之后,大琴殿的殿门打开了,一位白发苍苍,目色随和的老人走了出来,真是一位大琴殿辈分颇高的长老,在青衣人面前摆了一道台子,左手一座香炉,右手一串编钟,面前放了数盅酒水,带着随和笑意,与青衣人谈笑风生,把酒言欢。
青衣人奏什么歌曲,他便敲响编钟,锦瑟齐鸣,余音绕梁,响遏行云的乐曲令得邺城人迷醉,无数人以为这二位世外高人便是知音的模样。
可惜那老者不是青衣人的知音,不知二人谈说了什么,一夜之后,老者面色阴晴不定,十分不自然,叹息一声,收拾道台与编钟,摆手离去,大琴殿的殿门又变得冷冽,不近人情了。
一连数日,大琴殿闭门谢客,毫无波澜,而后河东传来消息,郭子仪用兵如神,朔方军勇武难当,一举歼灭河东的残余燕军,擒获数万战俘,将他的家乡汾阳牢牢掌握,无数残兵逃回河北,一时间很难杀回河东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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