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闷雷不断,山林间雾气腾腾,鸟儿低鸣片片虫声,大概行进到下午三四点钟他们到达了第一个休息点,梁湾已经饿得头晕眼花得开始骂街了,周围的士兵都在十三四岁的样子虽然听不懂中文但被梁湾喋喋不休的骂声吓得都躲着她走。“食……食物……美味しいですよ,七吧……七。”一个十分瘦弱少年模样的士兵,扶了扶自己脑袋上帽子,怯生生地递给梁湾一个拳头大小的饭团,梁湾倒是没客气瞪着大眼睛盯着那少年浅浅的咬了一口,那少年笑了露出小小的虎牙,手还在不停做着请吃地手势。“长得好看,她就是有优势啊……这要是让小副官看见指不定掉进醋坛子里爬不上来了。”齐铁嘴一边啃着日本人地压缩饼干,一边笑着揶揄梁湾。“八爷你开玩笑越来越没分寸,我看那小孩也就十二三岁地样子按照现在女人生子地年龄我都快能当他妈了,再不济也是姐姐……”梁湾说罢停顿了一下,曾经地自己最怕谈论的就是自己的年龄,最讨厌就是医院里来看病的孩子抱着腿喊阿姨,但现在似乎完全不在乎这些事情了,自己是什么时候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也许是从进入沙漠的那一刻,也许是认识张日山的那一刻她总算是意识到自己也可以很强大,可以保护想要保护的人。
“这日本人是真的没人了,让这些娃娃兵上战场冲锋陷阵……”陈皮说着喝了一口水壶里的酒,湿冷的雾气包裹着他们,体温随着西斜的太阳逐渐越来越低,只能靠喝点酒来暖和。准备在休息点安营扎寨,想要烧点柴火暖暖身子,可阴湿的木头即使淋上了煤油却也还是点不着,只冒着浓浓的黑烟呛得人直咳嗽,齐铁嘴鲜少有如此安静的时候,坐在一块布满苔藓的大石头上闭眼冥思。梁湾回忆着地图上那些大大小小的山包,他们要徒步翻过一座山那山的样子像是一个被人逗弄的充满战斗力立着身子的蛇一样,俗称蛇头山。穿过蛇头山进入一个不知名的山沟接着往西走至少要一周的时间才会有一座高耸入云犹如通天大门的天门山,那天门山陡峭一场,难以攀爬,不能直接通过,要下到半山腰从两座山仅能容一人通过的裂缝处,通过了着号称一线天的夹子沟才算是走到了通往厍国古墓的大门口。“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出现在我面前……新月夫人一定急疯了……”梁湾靠着齐铁嘴坐下来,嚼着饭团,自言自语。“你这人真是奇怪,不先想想你们家张潼笙……反倒是担心嫂夫人着急,你就不怕你儿子想妈?”齐铁嘴依旧闭着眼打坐,用鼻子哼着,以显示他对梁湾身为人母却一点自觉性都没有表示无奈。
“八爷……你知道母子连心这句话吧,我家张潼笙心比我宽泛,再说有夫人和凤萱在那孩子吃不了什么苦。你说那占星师是不是故弄玄虚实际上根本顶了个虚名……不过这林子里大雾,天上啥也看不清……”梁湾突然觉得这一路上平静的有些无趣。“怎么……非得她搞出点幺蛾子你就不无聊了,你瞧她总是看她的首饰盒,我总觉得那里面一定有什么玄机……这里地形诡异,凶恶至极,怎么会有国家将此地当做重要的祭祀场所,明明就是一条通向黄泉地狱的路。”齐铁嘴皱着眉白了一眼聒噪的梁湾,风水上说后有靠山,左青龙、右白虎、前有案山明堂、水流曲折才能使得藏风聚气,能容万马,福寿延绵;可此处却恰恰相反仰头望去横生出两座高山聚拢之势,左右两侧全是枯山峭壁,更别说水了。这脚下土质疏松,树木草皮皆被泥石流推荡过,龙神不安,此为天败;头顶滚滚雷声从他们进入就没断过,夹杂着骇人的闪电,整片山林树木都有被天火燃烧的痕迹,龙神惊恐,此为天杀;前面的夹子沟地在深坑,不见外阳,龙神暗昧,此为天狱。这十凶基本都要占全了,摆明了叫人有去无回,恨不能将人灵魂永生永世囚禁与此,也难怪厍国会衰落,信奉阴邪之法必定不会有好下场。
夜晚林子里什么样的声音都有,有野兽低吼,悉悉索索草丛晃动的声响此起彼伏,梁湾总觉得似乎被无数双眼睛盯着睡得不安稳惊出许多冷汗。鬼影幢幢像是有野兽出没,早上时清点人数发现少了三四个侍从,梁湾从陈皮脸上看不出什么异样,心里思忖着究竟是他已经开始下手,还是真的有什么野兽把人拖走了呢?作为一个正常的人类她多少对这些跟在鸠山美志身边懵懂的娃娃兵有些于心不忍,但细想当他们被灌输军国主义,窃掠他国的思想,当他们带着所谓帝国荣耀踏上中国这边土地的那一刻便就是踏上了一条不归路,是无论如何也轮不到她来同情的。路途险峻经过夹子沟甚至都不用陈皮出手,鸠山美志身边的侍从便又折了好几个几个,那夹子沟看着好走,黑漆漆的山壁带来的视觉误差让人们以为那不过是一条浅浅的沟渠,实际上却是一条深不见底的无底洞,稍不小心便粉身碎骨。翻过蛇头山,走出夹子沟已经是一周后的一个夜里,山里的夜枭一声一声的长鸣,像是孩童的哀嚎,凄厉不安,仿佛下一秒就来索命饿鬼。见人心涣散鸠山美志便又利用阴阳道行了道场以此来安抚人心,只是这一次没那么大阵仗,只他一个人一直坐在烛火围成的圈内默念咒语,齐铁嘴歪着头极为不屑的用鼻子轻哼了一声,就回到自己的帐篷内休息了。“八爷……你不吃饭了?”梁湾掀开帐篷的帘子将两个荞面馒头递到齐铁嘴面前。“气饱了……日本人就知道糟蹋东西……搞那邪魔外道,还不如那个占星师……”梁湾故意气他要将馒头收回去却被他抢了回去,狠狠地啃了几口。“看你这么说……你是看出来伊达.伍尔夫那个首饰盒装的是什么了?”梁湾也坐下来啃了啃馒头,囫囵的嚼着。
“那东西不是首饰盒,该是一个简易的刻着天宫图的星盘,你看她每次休息前后都看方位,走到固定的位置才坐下来,咱们要行进的的时候她又故意拖延时间到她想走的时间才走。她在利用占星做推理,推演我们行进的吉凶,所以她可以避过前面坍塌,避过刚才的巨石滚落,甚至和前面的侍从换位子避过自己掉进深渊。他们占星师把人生的各个阶段和命运设定在一个框架里,在这些框架内运用命格中应有的参数和格局避开灾祸。”齐铁嘴捡起水壶拧开喝了一口,这个德国女人真真有些让他刮目相看。“快跑……”陈皮猛地把头伸进帐篷来,脸上带着清晰的血痕,他还想再说什么肩膀处却突然搭上来一只毛茸茸的大手,那大手钳住他的肩膀将他从帐篷口一下子就拖出去重重的摔倒一旁。
张启山同二月红、张日山三人带着人马赶到日本人的秘密停靠点的时候,早得到消息的要与他们汇合的新月饭店的棍奴、听奴竟然比他们早到一步趁日本人后方空虚已经将他们收拾了大半,清点人数的时候才发现开火车的是几个被掳来毒哑了的东北劳工。“这下我们回去可算是方便了……”张日山轻笑着将俘虏的几个日本兵赶到角落里。“你小子想的倒是真好,当开火车那么容易啊,汇车要信号,搞不好要撞在一起麻烦大了。怎么样,有会说中文的吗?”张启山将大衣送给二月红,担心他被着山中阴冷的瘴气伤了刚刚将养好的身体。“没有,都是些老弱病残还都是哑巴,只有一个五十多岁的看起来是个小头目,但似乎不会说中文也不知道他们的目的地,只是在我的逼问…指了方向,说是往前面那个高一点的山去了。”张日山迷茫的盯着一片幽暗的山林月光下倒是能看见有许多山错落矗立在远方,不知道究竟是那一座所以有些发愁的皱了眉头。
“早咱们几日的棍奴在路边发现了这样的石堆他们给画下来了,照这样看他们该是去了天门山。你看看……也就是老八能搞出这种东西,这谁你留的。”张启山指着棍奴给他的纸张,轻哼了一声,又转头递给二月红,那纸上画的是一个大写英文字母的D中间一个点,一般人可能很难看得出这是一个甲骨文的月字。“还真是,但去那里要绕过蛇头山,翻过去很费工夫,”二月红接过草纸看了一眼也笑了出来,露出了一个酒窝,随后指了指铺在石头上的地图上的一个小点,那就是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绕过蛇头山太浪费时间,但栈道年久失修又太过危险。“棍奴们收集回来的情报发现蛇头山背面的悬崖处有个不知道什么时期修的栈道可以走那,不过石子丢上去都晃悠。”张日山摊了摊手没准那栈道的年龄和厍囯同岁,那估计几千年风化的比纸糊的还不如。
“去蛇头山绕过去再到天门山,那得至少五天,还不能保证每个人的体力都能支撑得住,可从这个栈道走,到天门山两天撑死了……他们走了一个周,我们铤而走险走栈道没准能赶上他们呢?”张启山用马鞭指了指蛇头山背面那条栈道几乎是直达天门山脚下。“那栈道岌岌可危,身手不好的人上去很容易一个不小心就粉身碎骨……没准要折损很多人。”二月红晃了晃脑袋,喝了一大口酒暖了暖身体,不太认同大家为了求快走太过危险的地方,还是稳中求胜更好。“这样行不行,不如兵三路,身手一般的留在火车停靠点,身手好不善攀岩的正常绕过蛇头山接应,而佛爷、二爷我,咱们三个带一两个善于攀岩的走栈道,如何?”张日山看了看周围的人,人数虽说不是太多也相当可观,所以提出了这个建议。
“这个主意不错……你觉得呢,佛爷?我看梁医生和老八也等不了咱们许久,不如休息够了挑好了人,咱们就别迟疑了。”二月红甚是赞同张日山的提议,栈道必定支撑不了这二三十人的队伍,不如分头行动还有个照应。“副官,听见了二爷的话了,挑好人咱们准备上路了!”张启山站起身抖落了一下自己的外套,眉头却一直紧锁着,越接近厍囯遗址他就越发担心梁湾所讲述的荒诞故事成真,沉默着目光又落在二月红的身上。“这小副官同是差不多的年龄,却要比我那不肖徒弟可靠多了。不过,也……也都怪我,本事没教给他多少,却忘了先教他如何做人……是我的错……我的错……”二月红原本是在给张启山夸赞张日山为人心思缜密,越加成熟可靠,可说着说着忽然鼻子有些犯酸,想来自己的徒弟也是可怜人,自己多有不足却又如何能去埋怨他。
挑了两个身手顶好的伙计,一行人便一头钻进了林子里,一眼望不到边际的山峦叠嶂的深处腾起了惊鸟阵阵,似乎有枪声但又不能肯定,忽然一阵像是某种动物的哭吼,还夹杂着山石滚落重重捶地的声响,震动着正片大地都有些摇晃,大家被这声音惊得一怔,却又更加不敢停下脚步,草丛哗啦啦像是被一阵疾风掠过。张日山捏紧了兜里的手帕,那帕子被雪污的已然看不出颜色,帕子的一角绣着的淡紫色丁香花还有朵没被血迹荼毒,那是他送给梁湾的帕子。帕子上的血是矿山里他留下的,那时他可惜这帕子是没法要了,梁湾气的埋怨他说,他的命才是最重要的,帕子再买新的。“梁医生……新的帕子我买了……你一定等着我……”他轻轻地拍了拍胸口的口袋,那里有一块崭新的的帕子用油布小心翼翼的裹着,就在等着它的主人。
六月初,黎簇一个人背着背包来看张日山,当他被丹的儿子多吉带到张日山的毛毡房时,张日山差点没认出来,那孩子仿佛一个流浪汉,蓬头垢面,下巴上还留着稀稀拉拉的胡茬子,他替谢过牧牛的多吉带着黎簇走着一趟,看着他坐在牦牛脊背顶上慢悠悠的走远。“小朋友你这是又闹什么幺蛾子……”张日山盯着呆愣的站在屋子中间黎簇宽阔而瘦削的背影。“……我就是来看看你这个老头,嗨,怎么我这不是穷游么!”黎簇猛地转身咧着嘴笑着,可那笑容里分明带着些不易察觉悲戚。
“喝口热水……脏衣服换了再坐。”张日山皱了眉头,有些无奈,不知道自己的清净日子被这些孩子叨扰究竟什么时候是个头。“张日山怎么这么没情趣,多喝热水,我湾姐到底怎么看上你的。”黎簇费力的穿着张日山给他的新藏袍,被多喝热水这种没情趣的话气笑了。“多喝热水不好吗?”张日山停顿了一下,忍不住回嘴但梁湾揉着发红的鼻头轻哼着张日山你怎么这么没有情趣的样子顺时间就在他和黎簇的身旁。张日山一个人的时候很少笑,但黎簇的话,以及眼前的她,让他笑了,唯一最直接能使他快乐的事大概只有见到梁湾了。究竟你陪那个我走过的梦境究竟何时才是归期?人生百年,过尽沧桑,曾经的惊鸿照影却只能在字里行间,在不安的浅眠中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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