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不用说眼下这一局,还有书山的影子。

太虚阁全员到场,不必选边站。他们自己是一边。

剧匮目前正在做的事情,就是太虚阁内部达成的默契——

无论哪一边都好,已经发生的变化,不许再变化。

谁的面子也不会给。除非六大霸国发国书,三刑宫过来哪位宫主。

这起事件里的每一方,他们都要按下。要三堂会审,要剖清因果,要把这部名为勤苦书院的史书,翻开来反复晾晒。看清楚历史的阴翳,看明白钟玄胤究竟在哪里。

如果他死了,是为什么死。

如果他活着,那么他在何方。

但凡钟玄胤还存在一丝活着的可能,这份可能就一定要被太虚阁握在手中。至少在这件事情上,无论书山、左丘吾,抑或司马衡,乃至还有圣魔,还有别的的什么存在,全都不值得信任。

所以这枚黑色的棋子想要翻转变化,剧匮便毫不犹豫地将它镇压。

法碑无可挽回地落下,剧匮所按的这枚白色棋子,正要钉死这历史的窗——

啪!

一声棋子撞棋子的响。

那颗悬而不定的黑棋,竟就紧贴在白棋之下,将那天罚雷、法碑指,一并都托举起来。

此刻这颗棋,仿佛一只神秘的眼睛。其间幽光扰扰,的确有历史的深沉。

在狂暴电光的摧残下,仍然自有一片秩序。

“现在是我落子的时候……”黑棋里的声音道:“你这一步,是不是不合棋规?”

只是一次对撞,白色的棋子就已经崩溃成千万粒碎屑,可是碎屑与碎屑之间,都有电丝闪耀着……电光将这枚棋子缝合。

剧匮面无表情:“先生是前辈,不妨让我一先。”

两枚棋子对撞,直有毁天灭地之势。

溃灭万物的波纹,以湖心亭为起点扩开——

石桥也好,小湖也罢,都一丈一丈地消失了。整座勤苦书院,顷刻就被抹平。

独独这座小亭,因为已经铸成、并且顷刻收缩的【黑白法界】,成为这一刻不朽的空间。

“既知我是前辈,要知尊老才是!”黑色棋子的声音,这一刻竟也体现法家之恢弘。

这是中古时代法家集大成者……薛规的声音!

对面的确是一位史学大家,在这一刻召出了薛规的历史法声,用以动摇这铺垫了许久才铸成的【黑白法界】。

但这座【黑白法界】之所以坚不可摧,不仅仅因为剧匮已经洞知天地、立起了规矩,更因为有一个叫秦至臻的人,以横竖之刀,反复炼虚,铸以铁壁!

所以当那“尊老”二字响起。便有黑衣悬刀的男子,显化在旁边,双手一合,抱住了棋盘……恍惚无尽虚空中,一尊无限高大的阎罗天子,怀抱住宇宙。

这一瞬间有无穷的裂声响起。

秦至臻却一声不吭。他是沉默的礁石,不朽的铁壁,不可摧折的战士!

嘭!

铁臂合围,空间永固。

剧匮仍坐于规矩方凳,低头注视着棋局,以指按子:“我是您的晚辈,但在太虚阁里,我是最年长的那一个。”

黑棋里的声音问:“你想说你可以为你的决定负责,你要替他们——你的所谓同僚们,承担所有?”

“我很想这么说,痴长了这么多岁月,我也的确应该有所承担,为这些可敬的同事遮风挡雨……但事实上不是。”

剧匮眉心如活物般的闪电之纹,在这一刻竟然开裂,其间是一只炽白色的电光交织的竖瞳!

整部勤苦书院的史册里,古往今来的雷霆都被他掌控。

雷电之声在这一刻异常的刺耳。天地间的元气,仿佛都在战栗。

而剧匮的声音仍然没有太多波澜:“我是说——我是我们这群人里,天赋最差的那一个。”

他平淡地赐予宣声:“如果我输了,你也不算赢——与其奋力挣扎,不妨静等结果。”

轰隆隆!

炽白的电光化作一支似虚似实的长枪,穿过了法碑指、天刑雷、电光缝合的白棋……扎在了黑棋的正中心!

喀喀喀——

黑色棋子终于开出裂隙。

但又有哗哗的声响。

岁月翻书,黑棋复弥如新。

那声音终于无法再平静:“三十年光阴不流,八千载日月煎熬!不知此间苦者,竟妄言一个‘等’字——尔等何人,凭什么拦我归家!?”

历史坟场里的每一息,都是时光不断延展的凌迟。三十年……的确太漫长了。

黑棋里沁出来的力量,在宇宙般的棋盘上张牙舞爪。一个个棋盘格,像是一个个历史囚笼。每一个棋盘格里,都有困兽般的嘶吼。

跨越时空,将痛苦书写于历史窗口,投影在这一刻的勤苦书院。

那种痛楚,要叫剧匮也感受!

可是棋盘上纵横的棋线,在这刻都泛着幽冷的铁色。名之为线,立之为【铁壁】。

秦至臻的力量,也向这棋盘蔓延。

喀喀喀!

刚刚弥合的黑棋,重新又见了裂隙。

却是凉亭顶上一直似虚似幻的李一,在这一刻骤然凝实了,目光似剑垂落。

“您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若是坐在你对面的不是我呢?”剧匮慢慢地说道:“像我们没来那样等待。”

他的电光竖瞳真如日月高悬,使得他愈显威严、凌厉,似那戏文里明察秋毫的青天大老爷,来断这桩混淆历史的大案。

然而任是什么样的戏文,也须写不出剧匮这两个字,写不出他的人生。

黑棋里的声音终于沉下了,仿佛坠入深海:“……等什么?”

剧匮抬起头来,望着凉亭外的天空,眺望着,眺望着,直至高天深处忽然出现一个黑点,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清晰地体现出一个人形……

砰!

一位戴礼冠、穿礼服,斯斯文文,腰悬一枚苍璧的儒生,从天而降,落在了亭中。

其声清越,竟如鸣歌:“书山客,学海翁,来时路,去时人。世间无礼久矣!问候君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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