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皎眼光扫至茯苓,温语道,“我的酒瘾来了,崔家的表弟也不是外人,既然陛下的口谕宣完,你去叫常矣和巽风进来伺候吧。晚间,将崔家表弟安排在畅春园,与淮阳王做个伴,也免得他生出难看的事端。” 茯苓一一应下,妥帖的拜别崔翡,出了内堂。 崔翡见茯苓走远,巽风和常矣还没有进来的光景,从怀内拿出了一个布荷包,透着丝丝的香气,递到了女公子的手上。 崔翡不经意间碰触到李皎的手指,微微的发凉,吓得他做贼似的连忙撤回自己的手,“回女公子,这个是陛下的嘱托。前几天得益于此药,下臣才未中了宵小的蛊毒。” 李皎接过,当着崔翡的面便打开了,盒内一颗药丸,药丸下一张便签,上书四字,“盼君归期”,正是启炎帝久违了的亲笔。 李皎点头,“天子所赐要交给女官登记在册,你倒是聪明,知道交给女官要备份假的。” 崔翡不似刚刚的紧张,神情放松下来,“此为陛下亲手交托,女公子牡丹盅蛊期将至,陛下嘱咐要将压制盅蛊的解药亲手送到女公子手中。五年集齐了的花草十分珍贵,交给女官后按规矩要层层府录在册,怕到时候有心人做了手脚,所以备了两份。” 李皎当然明白,她身体出了状况这种事情最怕有心人存心利用,当然越少人知道越好。手里拿起药丸,闻了闻,“瑶草琪花,五年一期,如今,我离开东都已经七年了”。 “离开东都不一直是公主梦寐以求的么,再说,回去也难有公主的立锥之地。”巽风进入内堂,偏手下座,十分的随意,根本也未在意李皎和崔翡的身份。 常矣为李皎布上果酒,询问崔翡道,“小崔大人是饮酒还是饮茶?” 李皎看了看崔翡,“凉州黛山的时令水果酿的果酒,我自从有了身子就特别的爱喝,你也尝尝吧。” 崔翡急忙起身行谢礼,被巽风拦住。“在外行事便宜,不兴礼法之数。” 李皎小酌了一口果子酿,入口酸酸,正合她的口味,但也不敢放肆多饮,便放下酒盏,看向崔翡,言语关切道,“青鸾见过傅嘉了?” 崔翡点头,“已经见过傅司空。” 李皎眉心一松,也不枉费通过慕菲到崔翡的枕边去提点他,“见过傅嘉,那很多事情应该就能想明白了。西凉邱家的内斗,少府君邱暮胜,邱世玉除了带去七星关的旧部,在西凉也就只剩下一个岐山王的头衔了。而岐山少府君屠了半个西凉的士族,邱家已经不足为惧。不过,此次淮东士族叛乱,崔家是战是和?陛下撤藩是铁血还是怀柔?” 崔翡刚刚喝了一口酸涩的果子酿,被李皎的问题砸得有些上头,“下臣听族兄的说法,陛下还是希望不要流太多士族的血,将来主少国疑,免得高阀忌恨。” 李皎继续追问,“那崔鸿呢?若我要夷陈、邱的三族,崔氏应否?陛下应否?” 这朝安宫说话也不会给个余地,崔翡圆不过去了,完全没了崔二爷往日的潇洒,直个眼睛求助的看向巽风。 巽风会意,轻啄一口香茶,急忙放下茶盏,“这孕妇难免意气,师弟莫见怪,哈哈,莫见怪。只是师弟有所不知,西凉士族虽然实力大不如从前,但另有一则难题,岐山少府君或者说是废太子李骥。” 巽风看了李皎一眼,少府君虽与废太子有着一样的容貌,但行事手段上透着杀伐狠绝,他年少侍主多年,心里很笃定,邱少府绝不是李骥。 女公子示意常矣,常矣向外吹了声竹哨,屏风外想起了丝竹乐声,常矣向崔翡解释道,“请小崔大人见谅,乐声起,只有屋内的人能听得清彼此的讲话。”常矣看崔翡十分不适应果子酿,顺便为他满了香茗。 李皎叹了口气,“青鸾对广佑之乱知道多少,毕竟十年前了,那时候你还小。” 崔翡对这件事情倒是倒背如流啊,“广佑之乱倒是常年听家兄提起过,没有广佑之乱的险胜,就没有崔太子,也没有崔家的今天了。陛下也是经常与皇后娘娘提起,当年的广佑之争,朝安宫殿下当机立断立下首功。” 巽风冷笑一声,不以为然道,“师弟,帝王之路,弃血亲,积白骨。功过不过是胜利者自攥的檄文。废太子李骥还是邱太子的时候,也是一个光风霁月的人物,师兄我至今都觉得君子当如此了。 十三年前,我出了师门入世,做了太子府的少卿,东宫谋臣。当时李骥还是刚刚册立不久的邱太子,一时意气风发,无人遮其光芒。那个时候,朝安宫不过是受戚夫人连累的落难公主,为了裹腹,要偷偷跑到太皇太后的宗嗣供奉上去偷食物。不知是有心人故意为之,还是世事竟是如此的凑巧,羸弱的落难公主碰到了在追思殿内为太皇太后斋戒、诵经的太子。” 巽风言语讥讽,讲起李皎的落魄丝毫没有顾及,倒是崔翡忍不住偷偷的查看李皎的神色。女公子丝毫没有愠色,反而继续的享受着常矣递上的手炉,抚着肚子,看不出心中所想。 巽风沉浸在对李骥的回忆中,继续道,“爱染之心一动,便生了心魔,入了魔祚。邱太子像着了风魔一样十分喜欢眼前这个瘦弱的妹妹,顺带着崔姬晋封为三夫人之首,四皇子也就是当今陛下也被一路封为郡王、亲王,司大司马,开始与太子并肩辅政。崔氏在邱氏皇后和太子的庇佑下,一时风头无二。” “邱太子的君子行径可真是让人刮目”,李皎冷哼了一声,不屑道,“他与疯癫的先帝一样,或者说因为这个更得先帝的喜爱,先帝觉得邱太子果然是所有儿子中最像他的。因为他最喜欢的邱太子也是他逼(bi)奸(jian)岐山王妃后生下的。我与岐山世子邱炽新的第一次婚约,被邱太子搅了,第二次我去求了邱皇后,邱太子不答应也怀恨在心上,便偷偷的与蒲城王和崔氏约定,借由我嫁入西凉,送亲时逼反岐山王,除去邱氏。当时,我十分想不明白,西凉邱氏是邱太子的母族,他为何要自断靠山,就为了阻止我嫁给邱炽新?” “想来真是可笑,邱太子和崔氏联手要逼反西凉的时候,老岐山王也要报辱妻夺子之恨,邱太子并不是先皇的血脉,岐山王妃被□□时已经有了身孕,邱太子不过是西凉邱氏埋在皇室的一根针。对于邱太子李骥而言,为了名正言顺的继承皇位,岐山邱氏根本从一开始就不能留。” 崔翡暗暗吃惊,这本是朝安宫受辱不堪回首的一段过往,连启炎帝和崔鸿提起广佑之乱时都会自觉的过滤这段,毕竟储君乱(luan)伦(lun),于皇室德行有失,而朝安宫白璧染瑕多半也是为了崔后一族。朝安宫说起这段过往,虽看似平静,但余怨未消。崔翡想起他表兄袁绩酒醉时说起的一件十分香艳的八卦。大启皇室,论美,秦安公主为最,秦安宫之美在于“冶容多姿鬓,芳香已盈路”,说白了就是天生底子好又会打扮,自然艳名远播。朝安宫容貌虽略逊一筹,却美之在骨,天生的桀骜反骨,令藩臣王孙生了驯服逐艳之心。崔翡眼前浮现袁家表兄用猥琐压抑的嗓音闷声说道,“那烈性公主被蒙着眼睛,捆住手脚,咬住嘴唇的模样,让人想想就心撩;事毕,太子爷拿着朱砂在她身上一点一点的刺着镂身(纹身),为兄我借机偷的去摸了一把,哎呦,那滋味就像是…”袁绩意乱情迷的砸吧砸吧嘴,最后含恨道,“当年这就是太子爷的艳福,旁的只有看看羡慕的份。就连当今圣上在门外,一声都不敢吭。” 崔翡如今再看向朝安宫,没来由的一哆嗦。为了掩饰走神急忙接着道,“家兄说是女公子举告首功,阻止了西凉的叛乱,也保全了蒲城王和崔氏。” 巽风摇头, “公主的举告是在大势既定,保全蒲城王和崔氏的无奈之举。但西凉邱氏如果没有邱世玉的阵前倒戈,说不定还真的胜负难料,毕竟老岐山王邱启是个血性男儿。他隐忍了几十年,就是等着邱太子这根针慢慢长大,深深的刺进庆云帝的身体。” 巽风喝了口酒,叹了口气,“公主当时是为了邱炽新吧,向先帝说出邱太子的真实身份时就打算借此保全情郎的性命吧。可是,谁也没想到岐山王、王妃、世子在起事当晚被家臣出卖,邱王爷和世子暴毙,邱王妃被囚于王城,而邱太子在西凉失踪。随后邱太子的身份东窗事发,先帝赐死了邱后,废了太子,邱世玉成了新的岐山王,而谁也没想到,广佑之乱最大的赢家是蒲城王和崔家,一个成了储君,一个握了凰权。” 李皎端起酒杯,自斟自饮,“陛下在姜姬被绞杀后跟我生了嫌隙,匆匆打发我来西凉。七年前我嫁入西凉,就是为了一件事,寻找失踪的废太子。” 巽风道,“我和公主一同入西凉却也发现了一件怪事,就是少府君邱暮。他虽然与邱太子李骥有一般无二的样貌,但如此的针对邱世玉,翻搅西凉,没有道理。邱世玉一直是邱太子背后的助力,如果少府君真的是邱太子,他更应该培植邱世玉的在西凉的势力为已所用,而不是近乎疯狂的剿杀老岐山王的叛臣,何况邱太子性格优柔,雷霆手段并不是他一贯的作风。” 崔翡看朝安宫和巽风兜圈子讲了广佑之乱的故事终于讲到了重点,脱口道“女公子和师兄觉得,邱暮不是李骥,而是另有其人”。 巽风神色渐重,看了看李皎,不再言语。 李皎轻笑,“青鸾,你大哥把你推荐到硕都我的藩地,有两层心思,一则,他早就知道我跟邱世玉的旧怨,想借我之手除去邱氏、陈氏,平了淮东士族的叛乱,给了我这个功劳,他将来也好在我这里捞好处;二则,崔家要抢在陛下撤藩之前培植新的储君,毕竟除去陈氏、邱氏只是士族的势力重新划分,而撤藩则是对士族兵力的瓦解,今天淮东士族的下场说不定就是博陵崔家的前车之鉴,以朱雀公子崔鸿的才智,他不会举刀落在自己身上。他派你来,是来探视我的态度,我的底线。” 崔翡想要辩解一二,被巽风的示意拦下。 李皎继续道,“汾阳什么情形你也看到了,一方公子别院,各方势力胶着,我要为我自己和这未出生的孩子谋个前程。我会灭陈家、邱家的三族,让陛下生前撤藩不成,但你的母族汝南袁家要帮我做一件事。你做得了主吗?” 崔翡差点要脱口问出到底什么事情,值得朝安宫和巽风两个人翻出广佑之乱唱双簧,多半事关少府君邱暮。他猛然想起三天前,他第一次看到从心公子的那个早晨,那个瘸腿的老奴塞在老周手里的字条,上面写着“勿应七月”。“七”通“戚”,朝安宫,字朗月,戚姬养女,“七月”是银花府大崔家称呼朝安宫女公子的暗语。那张字条的意思就是“不要答应朝安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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