硕都的风向,一直都是一个迷。     四月初二并不是一个好日子。本来十里春风的天气突然倒了春寒,清水街的“济世堂”挤满了抓药的百姓,一时之间,整个汾阳城像染了瘟疫。  刚配好药却被挤得灰头土脸的“如意坊”龟奴阿庆因得了一件要紧的差事,便也不顾自己已是伤风的身体,急忙的赶回如意坊。因是走的急了,又发着热,迎面便撞了人。那人身上熏着冷香,阿庆隐约是受了香味刺激,连着打了两个喷嚏。这一抬头,心知不妙。    那人白衣紫带,青灰色的皂靴,正是如意坊的当家主人,傅嘉公子。平时,想见这傅嘉公子都难于登天,阿庆年岁虽轻,但好在一副乖巧的长相,人又聪明伶俐,往往贵客登门,胡大姐都会指派阿庆去领门等客,偏巧急忙跑回来应承这要紧事,却大大冲撞了主家。  阿庆还在那里发愣,胡大姐见着势头,上来便是一顿嘴巴,抽的阿庆本是发烫的身体一下子便倒栽过去。阿庆滚到地上仍不敢怠慢,立刻僵僵的俯跪趴在地上,身体却控制不住的一抽一搐的抖着。    只听见头上传来,“你叫什么名字”。  阿庆见那清灰皂靴来到近前,也分不清这话是问他还是问旁人,更不敢肆意的答话,只是身体却越发的抖动厉害。  傅嘉公子不期瞪了胡大姐一眼,“你啊,看把这孩子吓的”。  胡大姐见傅嘉公子难得的好脾气,便陪笑道,“大家可别见怪,这是门外伺候的孩子,没见过什么世面,可巧昨个夜里着了凉,今天才这么没眼色冲撞了大家,平时,可是个乖巧懂事的。”  傅嘉公子轻轻的哦了一声,便眯眼打量着阿庆,“你多大了?”  阿庆这才反应过来,哑着嗓子“回…大家,奴才今年十六岁。”  傅嘉公子呐呐的道,“十六岁,抬起头来。”  阿庆的脸被胡大姐打得有些肿胀,听着傅嘉公子的话,便生生抬起头,看到对面的公子满脸疑惑的望着自己,不经意目光对撞,又自知失了本份,赶紧低下头去。  傅嘉公子也不多话,吩咐胡大姐让阿庆多休息几日,今日便不去伺候了。胡大姐得了这么一句,也是摸不着头脑,索性按吩咐办事。    青柳湖畔,风虽有些凉,但抵不住傅嘉公子心热。他一边吩咐如意坊诸多待客事宜,一边偷瞄在边上漫不经心一言不发的不寂公子。  待到一众奴仆散去,傅嘉公子轻轻的问了句,“君上发现了吗”。  不寂公子诧异的望向他,“发现什么?”  傅嘉公子一脸的恨铁不成钢,“冲撞下臣的那个孩子,君上就没发现什么。”  不寂轻轻的哦了一句。  傅嘉公子趁势追击“那孩子长得像谁,君上没发现吗。”  不寂厉色道,“劝你不要打大父的主意,免得惹母亲不高兴。”  傅嘉公子笑道,“这么说君上也看出来了。下臣既然是少府君指派给郡公子的家臣,也应劝君上好好为自己打算,无忧君是有邱王爷做靠山的,君上能依仗的便只有女公子的宠爱了。何况,女公子梦熊有兆,到时候君上便又要添个对手。”  不寂冷言望着傅嘉,“你是为了自己好去跟少府君邀功吧,不要扯在我的头上。只要你想好对大父的说辞,随便你。”  傅嘉点头,“明白,君上鸿鹄千里,志不在庙堂。”    傅嘉公子讽的一手好刺。在他看来,沉迷棋局不事谋算的不寂公子简直就是不务正业,把一手好牌打得稀烂,以至于现在竞争力直线下降完全不受女公子重视以及养父待见。  不寂公子,大启皇室不能说的三个皇子之一,岐山王根本容不下这个私生子,所以无姓,更别说封地和宗室供养,这也就是傅嘉公子苦口婆心劝他靠自己奋斗的原因。生在皇家却没有个好靠山,是没有机会慢慢成长的。    不寂公子的脸色些许煞白,但是看到远处渐进的来人,轻轻的咳了一声。傅嘉转身一看,正是常矣。  常矣走到近前,先是向不寂行了家臣之礼。进而柔声道,“君上,怎么会在这里?”  不寂向来对常矣都很是客气,“常大人,多日不见母亲,正准备去公子府请安。”  常矣咦了一声,皱眉看向傅嘉,“怎么傅嘉公子没有向您提及吗,女公子今日召见东都的天子近臣。恐怕无法顾及君上了。”  傅嘉嘴角溢出匪夷所思的微笑,“常大人,君上几日功课进步了不少,得了空闲去给自己母亲请安也是人之常情。我们做家臣的当为主上分忧,今日虽然贵客登门,想必女公子也是能得空见见自己儿子的吧”。  常矣是个聪明人,不会言语上得罪不寂公子。 “傅司空,我自会去将君上今日所请呈报女公子,只不过今日女公子是否得空可不是奴才们能做主的。君上若是不着急,可在畅春园稍作等候,奴才们办完了差事再来请君上去公子府。”  不寂公子很是斯文,点点头,“那就有劳常大人了,此处烟花之地,确实不适合久留,还请…常大人…”  常矣对着这个小公子还是十分的妥帖,心中会意,他这是怕女公子责骂,“君上放下,君上思母心切,并不是有意为之,奴才们明白。”  转头,看向傅嘉,“还请傅嘉司空借一步说话。”  傅嘉根本就把常矣放在眼里,“常大人,君上也不是什么外人,你有什么话便直说了吧。”  常矣看看身量尚未张开的不寂,又看看满不在乎的傅嘉,终是按耐住了邪火,点到为止,“傅司空,少府君要是知道你带着君上穿梭烟花之地,该做如何呢”。  傅嘉冷笑一声,“常大人,您还真是不了解少府大人,他老人家啊,最不待见的便是名声。他估计更在乎的是,女公子跟青鸾大人都会说些什么吧”。    傅嘉虽然是个家臣面首,但有少府君的背后撑腰,常矣虽然不待见他,但也不至于正面冲突。常矣急于去寻巽风公子,便向不寂公子俯身告了辞。    崔翡在公子府门口,看见巽风的时候,还是有些意外的。这是他在巽风离开师门歏门后第一次见到他,时隔近十三年。说是意外,是因为,废太子的谋臣巽风在广佑之乱后,再也没有了音信。时至今日还能在汾阳城内看到他,崔翡的内心十分的感慨。  崔翡还记得师门的礼数,恭恭敬敬的行了师门礼,拜会了师兄。  巽风轻轻拍了拍崔翡的肩膀,“青鸾,莫让公主久等了,随我来吧。”    巽风将崔翡迎至棠木小院的时候,据说女公子已经等了一段时间,崔翡殷切的心里难免装了三分忐忑,毕竟不是别人,是他满门崔氏都要避其锋芒的女藩王。  公子府古朴,与别院的奢华完全不同。  当下,崔家二公子在院中隔着彩屏,望见的便是一个背影。那背影转过缓缓前行的女子,身段说不清的柔美,到了近前,朗朗一笑,迎着崔翡道,“大人请”。  巽风施礼道,“茯苓姑姑”。  崔翡会意,“原来是公子的近侍女官,在下有礼了”。  这礼,茯苓不见躲闪,半福道,“小崔大人有礼了。”便领着崔翡进了内堂。    内堂的罗汉榻上,坐着女公子。崔翡也不敢细看,急忙伏跪,高声道,“下臣博陵崔翡,请女公子安,女公子大安。”  上面不见叫起,闻得嘤嘤一笑,“青鸾,皇后可好?肃国公可好?”  那声音沉静软糯,似刚似柔,崔翡不敢怠慢“回公子话,皇后康泰,家主翁康健,得女公子挂念。”  茯苓女官在旁,叫了声起。崔翡起身,坐了下手的陪坐,这才得空细细打量李皎。女公子虽没有秦安公主娇艳的姿容,但似颦的眉毛下一双明亮的眼睛,多年来的藩地执政多少透着一股清冽的英气,显得她清秀中透着股疏离,冷淡中夹着暖意。论姿色,却也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  但让崔翡意外的是,看她这肚子,怕是怀有五六个月的身孕了。崔翡八卦的心又开始活络起来,这孩子又是谁的?    李皎也在打量崔翡,缓声道,“你小的时候进宫,我还抱过你,转眼却也能替陛下办事了。”  崔翡回道,“难为女公子记得臣下”。随后,掏出了随身的锦盒交与茯苓手中。  “女公子,天子口谕,请女使大人亲书吧“  李皎走下榻,端跪在前。崔翡看了看李皎,“浮生过半,渐思御妹,送归皇子,除藩臣,朕必亲迎御妹归东都。”  李皎接了圣谕,扶着肚子,慢慢的起身,有些不自在,崔翡本能的上前扶了扶,却被茯苓隔开,茯苓很是担心,急切道,“还是叫御医吧。”却被李皎拉住。  李皎面露忧色,“陛下可是身体有异?”  崔翡不敢有所隐瞒,“上元时节就一病不起了,现下就和藩臣们耗着气,下臣离开东都的时候,陛下的病情已多日未见好转。”  李皎靠坐在榻上,“请陛下放心,这两件事我会办好的。事关皇嗣,难免事事慎重,陛下可有嘱托?”  崔翡本来留了一个后路,故意隐藏了启炎帝点名要的不寂,说的是皇子朔,他倒想看看要了皇子朔,朝安宫会给哪一个?没想到,朝安宫把问题又踢了回来。  李皎将了一军,等待着崔翡的说辞。崔翡砌词道,“陛下命下臣从女公子处迎回皇子,不知是哪一位公子?”    李皎摇了摇头,“广佑初年,那一年不怎么太平”李皎手中握着一块缺了口的玉佩,“当时陛下还是蒲城王,崔王妃刚刚生了嫡子,废太子就抓了陛下的小辫子,加上姜姬的挑唆,先皇心里还有余怒,所以陛下担心先皇怪罪下来,使自己的刚刚出生的嫡子受了连累,便将我的孩子给换了。”李皎说不下去了,手里紧紧的握着玉佩,无论怎么握着,那块玉都是凉的。“废太子抱着陛下的孩子以为是他的,赐名‘不寂’,我们都以为到这里就结束了,其实,并不是全部。后来,崔王妃养的孩子没过多久就死了。多年后,我从赵氏的奶娘身上却听到了另一层的意思,秦安公主当年也换过崔王妃的孩子。”    崔翡听得有些头大,一团乱麻,李皎轻轻一叹,“广佑年间的那三个孩子,我一直没有搞清楚哪一个是皇后娘娘的,哪一个是秦安宫的,哪一个是我的。我找孩子找了很久,都快成立一桩心病,想必她们也是一样。哪一个是皇子朔,这个只好问皇后娘娘和秦安宫了。不寂和从心,我都是按照太子的规制开的蒙,请的先生是庐江周氏的大儒。陛下和皇后若是没有示下,那就将他们都带走吧。”    崔翡听得一个激灵,心里盘算着三个人换了孩子,死了一个,然后哪个是谁的孩子就搞不清楚了。现在想搞明白,就只有问问皇后和秦安宫了,想必这也就是为什么秦安宫和皇后一听到启炎帝要来硕都迎回皇子,这二位立刻就坐不住了。事情只要涉及到这二位,究竟哪一个是皇子,多半是搞不清楚了。崔家的这次夺嫡之路只能靠选择了,但是无论是不寂还是从心,朝安宫都有养育之恩,稳收渔翁之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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