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不配合,卑职只有得罪。”聂炎的语气竟完全松弛了下,根本不像刚发过怒一般。这种怒静之间收放自如的能耐绝非与生俱来,定是在无数次历练中积累的。

左浩钧再次好奇起聂炎的背景,忍不住问:“聂大人之前到底是在哪位将军麾下效力?”

“王爷还是多关心一下自己的吧。”聂炎利落地将佩刀收鞘,全然不应左浩钧的问题。

“那本王就请教个与自己有关的事情。”左浩钧话锋一转,“本王有一名下属,叫谷修齐,聂大人到我府上传诏时他也在场。而就在那日,他突然杳无音讯了,聂大人是否知道他的下落?”

“卑职不知。”聂炎答得很干脆。

“是吗?”左浩钧故作惊讶,“你都不问问本王为何会向你打听他的消息?”

“不管您出于何种原因,卑职都不知道此人的下落。”说完,聂炎吩咐左右,“你二人就在院中值岗,若东岭王有什么需求,立即通报,别怠慢了。”

“是。”沈翀与另一名卫户齐声应道。

就在羽章营抵达合芳院的一个时辰后,旧党的官员们也齐聚丞相府议事厅。

“早就知道是这个结果,你们还不信!”郭璧来回踱步,怒哼哼道,“皇帝和左浩钧几十年的交情,不会因为这么一件事情就闹掰的!”自停止贩粮后,他就把所有怨气都集中在了左浩钧身上。

“不对吧,郭大人,羽章营已经封锁东岭王的行邸,足以见得左浩钧已失去圣上的信任。”大理寺卿徐伯符说道。

“哎哟,孟长老弟,你上疏写的什么不会给忘了吧?”郭璧没好气地说,“咱是要圣上撤销婚约,不是派几个侍卫去做做样子!”

李沛附和道:“郭大人说的有理,只要婚约还在,东岭王便是圣上手中的一把利刃,不管圣上怎么打磨,最终都是要砍向我们的。”他面上看着冷静,其实心里和郭璧一样着急。

“现在我们该怎么办,太子的婚期没几天了,婚一旦结了就更撤不回来了。”太尉朱逊直直看向李沛,眼睛里闪着期待。

李沛忍不住叹了口气:“下官无能,暂时还想不出什么办法。”

“我就不明白了,明明是你俩倒卖官粮怕被追究,其间还害死个寺丞,怎么到头来就成我们的危险了?”邹昊怒视郭璧和李沛,“郭大人、李大人,你们真是和得一手好稀泥,硬是要把我们所有人都裹挟进来了!”

“邹大人,都这个时候了,你怎么还说这种有损和气的话?”郭璧不满道,“卖粮赚的钱又不是被我们私吞了,朝内外这么多官员,但凡是中原士族出身的,有几个没用过这里面的钱?”

邹昊瞪大双眼,振振有词说:“我邹昊就没用过!”

郭璧被顶得一脸通红。

李沛接过话来:“邹大人高风亮节,我等都很佩服,但您贵为御史大夫,官秩万石,自然不愁禄米。那些刚从国子学院出来的小官就不同了,他们辛苦劳累,俸禄却很少,既然都是士子,咱不能让他们的日子过得太苦。”

原朝沿用瑞朝的人才选拔制度,除荫任和訾选,地方郡府每年都会向中央朝廷推荐的有品德和有学识的人才,此类人才选拔途径被称为“举孝廉”和“举茂才”。被推荐来的孝廉和茂才需先进入国子学院学习两年,考核通过后才能去中央或地方的官署就职。在国子学院的两年是没有俸禄的,旧党会私下接济那些家境不够殷实的普通士族学子。结业后,对于那些去了重要官署、有发展潜力的学子,旧党也会继续资助一段时间。

回应完邹昊,李沛起身面向张贺,一脸谦恭道:“丞相,贩粮与陈禹之死,下官与郭大人确实难辞其咎,若实有必要,我二人愿意主动向朝廷请罪,决不连累其他人。”

郭璧懵然望向李沛,李沛从容回他一眼,像是在说:“不必慌张。”

没等张贺说话,朱逊先开口劝:“哎呀,我说你们啊,好好的议事,怎么还置上气了?”他转头看向身旁的邹昊,盼他能说句客气话。

邹昊性情直烈,脑子却不蠢,他清楚李沛是在以退为进,目的就是要他邹昊闭嘴。

“李大人,你何必要做这种亲者痛仇者快的事?”邹昊冷冷说。

李沛没去理他,继续望着张贺。

张贺把喝干的茶碗递给身旁的苏扬今,啐了口茶叶道:“平辛,你坐回去,没人在怪你。”

“谢丞相,也谢谢邹大人。”李沛躬身作礼,回到了座位上。

“相互埋怨对大家都没好处。”张贺语速缓慢,却掷地有声,“有瞻,太子的婚期是哪天来着?”

苏扬今答道:“二月二十九。”他一边说一边将续好水的茶碗放到桌几上。

张贺微一沉吟,用决断的口气道:“太子的婚事不会有变,你们都恪尽职守,当好自己的官,以不变应万变。”

以不变应万变?这显然是句空话,怎可消除大家心里的不安,尤其是郭璧、李沛这种犯了事的人。

“该如何以不变应万变呢,丞相?”郭璧直愣愣地问。

苏扬今解释道:“不变就是和平常一样,不要有过多的动作。”

“我与丞相说话呢,苏长史你能不能别插嘴?”郭璧此刻的情绪已经有些失控,他转过身看向众人,愤然说,“既然圣上和东岭王穿一条裤子,咱干脆去找上原王,迎他到中原来当皇帝,反正都是齐家人,咱伺候谁不是伺候!”

“放肆!”张贺扯声喊了起来,接着就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苏扬今连忙揉搓张贺胸口,并轻拍其后背。其他人也都纷纷起身,关切地注视着张贺。

“郭玉山……你是想害死我们中原士人吗!”张贺拖着颤抖的声音斥道。

邹昊斜睨着郭璧,蔑笑着说:“真是开了眼了,见过糊涂的,这么糊涂的还真是头一回见。”

郭璧本想还口,李沛连忙制止,还顺势责备他一番:“你当齐硕桥是什么善人救星,说打北夏就打北夏,他真当了皇帝,收拾你就是手起刀落的事!”

李沛虽未见过齐硕桥,对他的认知倒十分中肯。齐硕桥可没齐硕桢那么有耐心,能武斗解决的一般都不浪费时间搞文斗。

被李沛这么一点,郭璧顿时缓过神来,讪讪道:“下官口不择言……丞相恕罪。”然后朝张贺深深一躬。

一阵怒气几乎耗尽张贺所有的精力,他低喘着气挥手:“都回吧,该干嘛干嘛去……”

见丞相送客,众人都识趣地告退。

苏扬今扶住张贺手臂,鼻间忽地嗅到一丝异味,仔细查看,原来是张贺气失了禁。他立即走到门口,吩咐仆人准备沐浴热水,随后又回到张贺身旁,低声道:“老师,我先扶您去沐浴,然后再去叫医官。”

张贺摇起那颗满是白发的头:“别叫医官了……再好的医官也不能让人返老还童,还给人看笑话。”他叹息一声,“去备车马,沐浴更衣后,你跟老夫出去一趟。”

“老师,今日时辰不早了,改日再出门吧。”苏扬今不忍见恩师受累,温言劝道。

“不可,约的今天,不能失约。”张贺气息虚弱,态度却相当坚定。

“可是您现在应该多休息。”苏扬今又道。

张贺惨笑两声说:“死后有的是时间休息,可死之前得把这些人的屁股擦干净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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