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导们频频会议,车队里增多学习,就连备战的机车们每次打温40分钟,都被缩短了每次打温的间隔时间。立春时节即满55周岁的蒋理同志,信誓旦旦地向大家保证:老当益壮,打好最后一场雪仗!
听到师傅的誓言后,肖踌立即自告奋勇地说他随时愿意以司代副。一是防止人手不足,二是可以重温并巩固副司机知识。
暴雪第二天的早晨,回家的机车终于又即将穿过宏业村。熬了通宵的肖踌突然隐约看见:前方钢轨西侧有一人影!赶紧瞪大疲惫的小眼,鸣笛示警并制动减速,紧张地盯望着那人影很快地由小变大变清晰。还好,那人只是站在轨道旁,但始终没有离开,还一手握铁铲、一手握大扫帚,咧嘴笑着看列车呼啸而过。而且,那人身后的围墙好像被扒开了一个门,直通他家的楼下。
那人好像是久违的神爹,但又骨瘦如柴,不完全像。前方就要穿过宏业路与胜利路的两处道口了,肖踌来不及回望。
肖踌没看错,是神爹。如今,他只是干家务和睡觉的时候出现在出租房内,其他时间经常不知跑哪去了。这个冰天雪地的凌晨,他又提前为新二区清扫出一道便于前行之路,又独自向马场湖踏雪而去。经过那些调车线时,他看见一些兄弟打扫着这头钢轨,那头又渐白,不禁想起机车拐弯处有了积雪更易打滑。水蚌线转向东面机务段的拐弯处,道口两侧都是行人与汽车。转向西面火车站的客车,里面拉的都是旅客。道口的兄弟们是否来得及全面清扫?因此,他干完了自己必须干的所有事情,盼来了上班人员都已上班的时间点,赶紧摸来锤子,砸开了出租房南门外的小区东面围墙,清扫起新二区外的这一段线路来。他随时随地扫了这一段,别人就有更多的时间打扫拐弯处了。
所以,肖踌看见线路旁的他,笑得是那样的幸福灿烂。
一上午,一会儿干家务,一会儿跑线路上扫扫雪。终于有一次出门,他看见了胖妈愣愣地站在那里,看着保护小区安全的围墙竟然被扒开了一个门,水蚌线和宏业一村近在眼前!神爹赶忙回屋拿了一百元交给胖妈,又认真地解释道:危险时期,为保行车安全。
胖妈听瘦爸说过:神爹每次交党费都是直接交一百元整,防止下季度有遗忘,或有特殊情况交不成了。因此,胖妈也就先收下了,多的部分也可以随时留作他全家备用。
知道了,他也是为了保卫大家的幸福、保卫铁路业绩才这样做的。但是,“你不走这近路去买菜,别人走怎么办?一旦大家都效仿扒墙横穿线路了,会大大影响未来每一天的安全,比这暂时的积雪更具危险性。”胖妈认真地对他说。
自己确实没想到这些情况。神爹听了这话先是一惊,后又是愧疚又是高兴,连声赞扬胖妈考虑周全。再听胖妈嘱咐道:“等雪变小了,你立即给墙恢复原样。而且这期间,你确保没人横跨铁道,更不能带头抄近路跑对过去了。”神爹频频点头答应,并保证自己一定可以做到。
就这样,神爹在一天内反复穿梭于围墙内外,这段铁路线白了又净,净了又白。也就这样,路过看见神爹身影的机车乘务员,不止肖踌一个。
但只有肖踌感觉事态严重,退勤了赶紧问师傅在哪。得知师傅又在叫班室里,立即跑去做汇报。顺便等回家的班车,顺便偷偷看她几眼。
她还是那除了干活就是看书的状态,不参与群聊,仍然那样瘦。
但是,据姐姐们告知、师傅转述,昕儿性格有变。上次又发现肖踌路过时伸头看自己,她开始忍不住向姐姐们诉苦了:自己欠瘦爸多年的恩情,又答应胖妈做红娘的,怎么可以接受他?而他这一次又一次地看看看,让自己还怎样抬头做人?这些年,他也见过不少女孩了,非要逮着并不漂亮还有毛病的自己看,有啥好看的?越说越气愤,忍不住向姐姐们说的事情越来越多,渐渐说到了第一次相撞事件。姐姐们笑着安慰她:“这就是缘分。”
所以,蒋理成了“公寓志愿者”,有空就来帮忙聊天散心,帮扶病娃。今天挺好,肖踌跑来没有盯着昕儿看,而是直奔师傅。
“啊?”蒋理顿时神色凝重。本来就听仙娘说过,神爹越来越瘦了。刚才听昕儿回答姐姐们:她的饭量比如今的神爹还大呢。这又听徒儿这么一说,蒋理如坐针毡,思绪万纷。再看看昕儿,她仍旧没有一丝心疼或担忧的表情,不禁一声叹气。不能当着小病娃的面讨论这话题,以防加重她的病情,还是自己抽空上门做一趟探访吧。
周六,大雪如愿变成了偶尔飘飞的小碎花。蒋理起个大早,先到新二区打探了一下:神爹出去了。蒋理去菜场买了一块上好的五花肉,拎着去了马场湖。
果然,神爹在这边的家里,洗完了衣服正欲出门。神爹警惕地问他:“你怎么知道我要去买菜的?”
“你怎么知道这个点我买肉过来的?”蒋理笑着反问。
将根本不相关的事情联系在一起分析,这是他的思维又出现异常的习惯性表现。二十多年了,蒋理也已习惯了随时做这样的应对。但看他确实已变得枯瘦如柴,雪白的皮肤也瘦成了一脸的褶皱,这次心痛与不祥的感觉更是强烈。好好的一个武林高手,突然就变成了这干巴老头样。好好的一位优秀共产党员,又变得让人见他就必须提心吊胆。“快,回新二区,将这肉整个好味道。今天我去一起解个馋。”蒋理一边将肉递给他,一边扫了一眼屋中的一切。眼皮轻轻一跳。
空荡荡的屋内,一个早就闲置但还未淘汰的旧火炉,一个每天顺手带回来的大扫帚,每间屋顶上一个发黄的小灯泡,剩下就都是洗衣服的装备聚在水井旁。东西都搬走了,就连家中的那个大痰盂,也带走供患有咽炎的仙娘吐痰用了,理应就只剩下这些东西的。而眼前,却多了一口锅、一把菜刀、一双筷子。
“先回家等着吧。你在这呆着,上个厕所都费事。”神爹接过肉,神色紧张地催他走。
“在那边做饭用餐,你在这边切肉?”蒋理看着那把菜刀、那口锅,“怎么,准备留下一点单独享用?”
“不不,”神爹更加紧张地做解释,“现在讲究少吃肉,怕一顿吃不完。这边屋里冷,放这不得坏。”
四个成年人,吃不完这一块肉?冲到嗓子眼的话,被蒋理使劲咽了下去。依神爹这状态,问不出实话来了。反正这次就是来看他瞎折腾什么的,就让他自由发挥去吧,自己另想办法偷窥。两人并肩走向新二区。
一路上,蒋理想法子与他说笑,他顶多傻笑两下做应付,总是看看这道岔,看看那铁轨,话题不离“铁轨上安装一个自动融冰器该多好”这类想法。蒋理心里不停地感叹:果然,精神病与科学家只是一步之遥。
胖妈又在与仙娘聊天。看见他二人走来,仙娘立即指了指。胖妈立即迎上两步与二人打了招呼,又与神爹商量要事。雪,应该不会下得更大了。何况听肖踌说,机务段管辖的线路上,全车间不跑车的所有男人已全部轮流上阵,扫雪的工作已确定有人负责到位。其他线路上,肯定也有相关站段人员负责到底。她让神爹不用再担心线路上的事。而其他楼的住户已发现了这便捷之门,已开始了蠢蠢欲动。
“这门再不垒起来,随时会有更多的围墙被打开,随时会有人横跨线路并滑倒,危害性比小雪要大得多。”胖妈认真地对神爹说。
听这话,神爹立即吓得怛然失色,保证将围墙尽早复原。胖妈说居委会已备好了砌墙物品,随时可以去拿。蒋理好心让神爹快去垒围墙,他与仙娘整饭菜。神爹却又射来一束警惕的目光,令他心中猛地一痛,只得又换成他去帮忙垒围墙了。
胖妈不知这是怎么一回事,只知道神爹状态不对头,答应了师傅的自告奋勇就上楼做饭去了。蒋理独自忙活了一阵子,做好饭的神爹跑来接手干活,并让他去吃饭。
“马上就垒好了,人都已经过不去了,你也吃完再来干呗?”蒋理拉他回去,他就是不理。有人因为效仿他而“蠢蠢欲动了”,“众人随时横穿线路的危害性比小雪要大得多”。
果然,垒好墙头的神爹还是只吃了一口饭菜,洗刷了碗筷又跑了,说要再去其他地方看看是否还有隐患。但刚走两步,又转回来说要先给蒋理送回家。蒋理给准备说话的仙娘打了个停止的手势,随他离开。
将蒋理送到他家的北门,神爹一边回家一边回头看,看北门打开了,蒋理走入关上门。蒋理回身关门时看见他不断回头看的样子,料定他怀疑自己是否再从家里跑出来跟踪,就直冲到南面院子门口,探着脑袋看一看东西方向,确定没有神爹。再准备去楼间过道口看看南北方向呢,高老头跟了过来,使劲拍了一下他的屁股,傻傻地问:“撅个腚到处瞅啥呢?跟个贼样。”
蒋理回身,竖一根食指放在嘴巴前:“嘘——我跟踪你儿子,看他最近造什么精呢,瘦得像根火柴棒子样。”
高老头又对他的屁股打了一巴掌:“只管房子给宝贝,其他不用管。”
蒋理眨了眨眼,点头回个好,就继续跑出去看南北。这时不给高老头一个满意的回答,神爹可就拐弯跑没影了。
小区南门离这里较远,一眼望去没有他的踪影,说明他还是从北门走了。蒋理追到小区北门口,习惯性地向西北面看通往新二区的路,看看水蚌线。一眼扫去,仍然没见人影。迅速再向东面一看,是神爹,正准备回头呢!吓得蒋理猛一缩身,收回了脑袋躲几秒钟。
还幸亏高老头耽误了几秒呢,否则也许正好在神爹的背后被逮个正着。远远地,看他准备过马路。蒋理抓住他一站二看三通过的大好时机,赶紧一鼓作气跑了大约一百多米,躲在一个书报亭后面再偷看。神爹穿过宏业路走向了菜场。
午休的时候,菜场都没什么人了,还一步三回头地跑这来?越是弄不明白,越有吸引力。蒋理继续跟踪。很快,他愣了好久。就是这大众午休的时候,菜场内随处可见一片片被买主嫌弃的各类菜叶子。神爹乐呵呵地收集着,并时不时地对还未收摊的卖主道声谢。蒋理本以为他来义务打扫卫生的,但他这一声道谢,又让人感觉事情并非如此。
蒋理想起了马场湖家中的锅与筷子。
果然,他看见神爹掏出了一个大袋子,收起了那些生虫或枯黄的菜叶。看见神爹将它们拎回家,过一会儿又拎着那半块肉走向一户平房。蒋理皱了皱眉头。看见神爹没关自家门,蒋理径直走入,一眼看见那个旧炉子里塞入的枯树枝又点起火来,上面架着铁锅。半锅水里,被遗弃又被捡来洗干净的菜叶子们轻轻地飘浮着,静静地等待着即将到来的痛苦翻腾。
蒋理眉间的川字越凝越深。神爹时刻在努力,在期待,期待让别人接收到惊喜与关爱,期待每一人脸上都露出幸福的笑容,期待这世界因为爱而变得更加温暖,更加美丽……只有在这样的期待中,他才可以忘记烦恼,忘记现实。大家的笑容,就是支持他走出申家仍可坚持活下去的理由。
但是,他奉献得越多,申家打骂得越狠……
胡思乱想着,神爹满脸幸福地回来了,刹那间发现了立在铁锅旁的他,注意到他凝重的神色、眼含的泪花,惊诧地问道:“你怎么又来了?”
“一名优秀的共产党员,你想亲手害死他吗?”蒋理问话的嗓音有点沙哑了。愤怒、敬佩、怨恨、无奈、心疼,各种感觉像是打翻的五味酱一起灌入内心,逼得他一边吞咽着眼泪,一边以不再怕鬼神的气势做质问。
神爹紧张起来:“谁让你来的?你又来干啥的?我害谁了?”
真是啥样的人犯糊涂心思,都会令人心烦生厌。蒋理放开沙哑的嗓音大声回话:“别再胡思乱想了,好不好!你这又没有机密信息,谁不能来啊?我下了机车再往哪去,还需要别人来指挥吗?就是你,不知保养自己,就是准备给身边所有人找麻烦的节奏。这也是自私的表现,懂吗?”
神爹一时低头无语,又抬头认真地劝慰蒋理:“我没事,不用担心。”
“也不照照镜子,看自己什么样了,还没事?等你有事了,她娘俩也很难相互照料呢,谁伺候你?你这不给家人找麻烦的节奏吗?而且,万一你倒下了,你爸妈那成堆的衣服,谁洗?”话一出口,自己猛一惊。对呀,一个女婿半个儿,谁洗?真是老了反应迟钝,遇到情绪过激就来不及考虑全面了,随性子往外喷。
果然,神爹逮了个正着,笑着回答:“老人家那里还有你呢,开春不就退休了吗?不怕的。”
被这一家人气的,包括自己,蒋理大声怒怼道:“那她娘俩那里呢?我这个姑夫帮你去洗?孩子病得越来越严重了,我这个退休人员天天帮你去看着?好,我把所有时间都帮你家,你爹娘那里的都让你妹洗去!反正她是亲生孩子,更是应该的!”快要爆炸的情况下再不发泄,也会憋神经的,就这样逮着实话喷吧!
“舍小家,为大家,这是所有共产党人应该做的事情。我相信我家人会在心中支持我的,只是他们有自己不便说出的原因。你还是照顾好你自己家,我家我负责。”神爹用上自己的理论劝兄弟。
晕。蒋理调节一下自己的情绪,整理一下思路,滔滔不绝:“舍小家,是在你力所能及的情况下帮助需要帮助的人,否则还需要其他人再来帮你。看看现在,是你缺肉还是人家缺肉?爱国敬业,也并不是你这个爱法。国家需要随时为他出力的壮汉,而不是随时倒地、霸占医院床位的病歪子。就像昕儿犯病时,你还舍得让她考清华、冲北大吗?与学历相比,你是不是更想让她拥有一个健康的身体、一个幸福的家?正是因为你爱她,她的点滴牵引着你的心里感受。同样,我们是爱你的人,你的身体状况是不是也牵引着我们的幸福指数?——啊对,祖国也在爱着你呢!我们不想让你做的事情,你做了只会伤我们的心,伤祖国母亲的心,何必呢?总结起来,就是那句最精典的话:为了爱你的人和你爱的人,首先要爱你自己!”情绪越说越激动,换一口气再继续,“而且,所有的爱都不可以溺爱,包括爱自己!由着自己的想法去干伤身体的事情,那叫爱吗?就像那些成夜打游戏不睡觉的贪玩人士,就像那些减肥只认减肥药的懒惰人士,就像为了爱情情愿跳楼的痴情人士,爱到最后有好结果吗?你爱好助人为乐,这是非常令人称赞的。但你也要让自己过上正常人的生活、有个健康强壮的身体,才能将这份爱坚持到底,将这份爱的益处发挥极致,防止受你帮助的人想起你的样子就心疼加愧疚地落泪;防止你倒下后,没人爱他们了,他们会更难过的,知不知道!”
好像明白唠叨是怎样诞生的了。一时气短,蒋理不得不又停下歇一歇。哪知神爹听了他的最后一句,收起伤心的表情,幸福地一笑,打断他的思路:“放心,我倒下了,还有无数的好心人呢,只是他们也喜欢隐姓埋名。世界不缺我一个。”
蒋理感觉自己被气得眼珠子都发颤了,偏偏脑子又有老化,一使劲一瞪眼,咆哮出一句:“好人满世界,昕儿也只有你这一个亲爹!”又把自己吓得眼皮狂跳。
他家相册里的危险人物,都被第一次犯病的神爹剪去了。而他这个好友加家人,仍然会频繁出现,并给予这一家人太多的帮助。一次又一次,犯病的神爹坚定地说他与仙娘有暧昧关系。他伤心地哭过,一次又一次。每次都要等到他又忍不住跑去怀远探望时,神爹才又满脸惭愧地对他说对不起。但此刻,他也许又要变成那个可恶的“暧昧者”了,又要暗自流下第N次无辜的泪水。心被扎得好痛,也好害怕。
不料,这次的神爹更新了惊讶版本:“她还有几个后爹?”差点没让蒋理一头晕倒在地上。精神病患者的想像力是无限的,并且心态固执。他这暂时还没神经的人实在比不了,还是准备撤退吧。最后反问一句:“你保养好自己,她会有后爹吗?”
“啊?”神爹愣了愣,想想自己还很有力气呢,又嘿嘿笑起来,给他往外推,“还要休息再跑车呢,我妹又在家想你了,快回家吧。”
就在这时,屋外有一位妈妈大声骂儿子:“快走!你在那肉(磨叽)什么呢?”让神爹立即警惕地向外看了看。
蒋理知道,这样的巧合对犯病的神爹来说,仿佛又是被人监听监视了。而且在他的思维逻辑中,任何人说的话被他听见了,都有可能是在提醒他做某些事情。
所以,蒋理走了。再不走,那位妈妈再骂一句“再不走我砍死你”,中国也许就要提前少一位优秀的大车了。走着,想着,突然想起,神爹孝敬父母,打死也会听从老头老马的指挥。所以,他回家后好言拜托高老头:下令让神爹吃药。
可是,吃药犯困,神爹已经认定不吃药才能更好地为民服务。在那个冷冷清清的旧房子里,他又独自发飙了,扫帚梢满屋飞扬。
他并不想发飙,但他已到了不能看别人疼爱宠物的状态。为什么自己再努力,也不如一个宠物讨家人喜欢?再加上,这次蒋理强调妹妹是父母亲生的,更令他不断地想起:难道,我不是亲生的?
按耐着突增的心跳,神爹努力安慰自己:没听任何人说过这事,二老肯定有他们自己的苦衷,他们都是为了我好。再回忆起自己对许多人真心付出后,一张张不同的脸露出类似的笑容,都笑得那样的幸福。不由自主地,他又幸福地笑了。
但还是不由自主地,他又回想起每一次去申家干活,都饱含着无限热情与希望,但每一次都……
思维重三迭四,心情颠来倒去。好想放声泄洪,可是男儿有泪不能轻弹。他很想再拿刀砍,但在这个已经没有什么可以砍得破的家里,砍已经没有了成就感,不如扫帚狂揽风尘武得痛快。所以,大扫帚被他使全力武了一通又一通。待一根根扫帚梢无声地落满了地面,他终于又实在没力气想其他了,静静地享受着只有心跳与呼吸的世界。
平静了一会儿,看见明天还要工作的大扫帚突然变小了一些,他又猛地一惊。猛然抬起头,警惕地盯着表面已发黄的小灯泡……
也就在这时,狰狞妈听说了一个重要消息,并及时传达给矮老马:2009年,马场湖即将拆迁改造。上门干活的神爹再次遭到高老头的厉声警告:“我们坟墓都是你妹两口子买好过的了,那是我们未来的房子。你这当儿子的给啥了?”
想说真正有孝心的孩子应该趁着长辈在世时多尽孝道,他却怎么也张不开这个口。因为他心中明白,他始终没能做成爸妈认可的好孩子。但他自己的奋斗目标,他又不愿意更改,怎样才可以两全其美呢?
看他就是不肯说话,高老头急了,又照死给他痛打了一顿,嘴里还不停地骂着反复听来的台词:“你这个不争气的家伙吃不吃药,我们不管你,你死了才好呢,但死前必须把房子给我们!”
到底选择哪一个家?两份亲情两份爱,在心中反复拼命地厮杀。回家挥拳飞脚,一定也难以消停那一波又一波撕心裂肺的愧疚与无奈。那就任由老爷子发泄吧!任由那棍子打,任由皮带抽,他咬牙不叫一声痛,也期盼着外痛可以覆盖了心痛。最后,连那把当年打麻雀的废旧老猎枪也上场了。枪口恶狠狠地戳向他那瘦骨嶙峋的胸口,一连数次,歇一歇,再继续……
蒋理不知道,那一天的神爹,是左手插口袋紧攥着内兜布,右手时不时扶着身边一切可扶的物体,一步一步挪回家的。他克制着自己不伸出左手捂胸口,以防被路过的好心人发现并询问……
但蒋理下班回来后,一进家门就惊讶地看见,冰美人正在冷若冰霜地打包着衣物,一家人正在苦苦围劝。
“我的晴儿,这准备过年的,你不能再走了!”蒋理甚是惊慌地丢下手中的一切,跑来一把将女儿搂在怀中,“走千走万,不如淮河两岸。千好万好,不如家好。这些古语,你到现在还没感受到吗?”
狰狞妈正在气头上呢,一把扯开蒋理的手:“这是我们家的申琯,不许你再乱喊!”
“够了!”冰美人顺势从讲理爸的怀中挣脱出来,“哪里,都比这里耳根子清静,比这里养眼养心。”说着,还是背起整好的背包。急得蒋理对着狰狞妈狠狠地瞪眼:“你再乱喊,女儿听着更心烦,知不知道!”
“你没喊?”冰美人瞪眼反问一句,拿起准备换上的皮靴。
蒋理一把握住皮靴:“我们无论用什么方式做人,肯定都是对你的真心疼爱,因此才有这些急不可耐的言行举止。走出这家门,世界再大,也没有家里这份血浓于水的亲情和温暖啊!”二老在旁连声说对。
“哼,亲情和温暖,那是别人的家。住在这屋里,我哪天可以见到你们相互间的真心实意?”冰美人冷笑着,一把从讲理爸的手中夺回皮靴。
是的,这家里向来没有相互间的大公无私,到哪还会有真心实意?就包括自己,来家确实也经常演戏,虽然是被逼无奈。蒋理一时没了理讲,只得认错:“我以后改,全家人都努力改,好不好?”真心实意的疼爱,加上心急如焚,当爸的不自觉冒出了真正的哀求声。二老也都慌忙跟着说“改改改”。
狰狞妈斜眼看了看他们。我有什么好改的?
“你们改,那个为人民服务的会改吗?他再偷偷跑哪救个灾,或者下次来了还不愿意交房子,你们不还是给他打得皮开肉绽?我不是心疼他,但我在家里总是看见这样的暴力画面,感觉恶心,知不知道!”冰美人越说越烦,使劲打开了大门。
是的,当她第一次在出租房内打扫卫生、洗衣服的时候,就想起了这个出院就每天笑着跑来洗衣服的神舅。特别是干了家务又与肖俊吵架的时候,她知道了什么是出力不讨好的窝心感。但可惜,这次她看见神舅被打时,喊“住手”已为时晚矣。
蒋理整个人僵在了那里。神爹又被打了,而且一定很惨痛,否则不会让女儿恶心成这样子。何况,女儿说的对,人家娘俩住的房子确实不能给她,神爹依然会来打扫卫生……这一会儿,他又无理可讲了,因为他也实在厌恶这家只认名利不认亲情的恶习。“也就这一个冬天了,等我退休,陪你一起走,好不好?我也到苏州,打个临时工、看个大门,赚的钱给你用,还可以看护着你的安全、未来帮你带孩子。”进屋就没换鞋子的蒋理,紧紧地跟在冰美人的身后苦苦哀求。
“你敢跑!”狰狞妈拖拉着大拖鞋撵上来一声大喝,再劝女儿:“你听见啦,你跑出城,他未来也就又有理由跟着跑了。等那时,他躲到哪里都说在回家路上呢,我们更不知到哪逮他!”
“噢,让我留下,还是这个作用?”冰美人对狰狞妈一声冷笑,再瞪眼对讲理爸说最后一句,“什么时候,你俩真正地爱上了对方,看着对方的眼睛可以真正地甜蜜微笑,我就回来。记着,必须是真心实意的。否则,谁也不许跟在我屁股后面,影响我此生的寿命。再见!”
“你们快说可以呀!”“抱着互相笑一个呀!”二老也已追出家门撵了上来,矮老马硬是把蒋理往狰狞妈的跟前推。
这些要求,让他听着就反胃想吐,那深情的眼神更不是随意就可装出来的。何况,门外随时可遇熟人路过,他是要脸面的人。讲理爸实在无能为力了,就站那看三人围着小宝贝不停地劝说,渐行渐远。
月是故乡明。但这群比苍蝇还惹人厌的亲人,已让晴儿无法静心赏月了。自己一次次往外跑,应该最清楚她此刻的心情,也最没理由强迫她继续留下忍受。但也不能放她一人走远呀!蒋理一咬牙,快速追上去,悄悄地跟在后面,看她是否又登上了七路公交车,是否前往了火车站,是否再次赶乘火车远去,是北上还是南下……
(下节提示:冰美人进入真正的人生转折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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