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活不得好?冰美人实在受不了这窝囊气了,何况第二天还不知能否吃到可口的饭菜。所以,也顾不上里子、面子的问题了,又直接拎着皮包跑了回来。肖俊也突然想起:近水楼台先得月,上报的笨哥讨了奶奶喜欢怎么办?如果他与昕儿真得一起去免费度假了,携手回家来又怎么办?除了房子,奶奶手里还有存款呢!心中不免一阵猫抓狗,打电话确定笨哥的情况:没去度假,但上报和获奖为实。所以他还是一路想词琢句,跟在冰美人的屁股后面追了回来。

终于骂累了。冰美人喘一口气,突然发现奶奶呢?蒋理也猛然回想起这事,对着狰狞妈大骂:“你们想钱想疯了吗?命重要还是房子重要?”又恨恨地指着狰狞妈作警告,“这辈子,房子和钱遍地都是,但你就这一个妈。你不知看护好,如果真出事了,我们火车司机只是挨领导批、扣奖金钱,不用担其他责任,你把我火车头大卸十八块也没用!一切恶果,都是你贪心的报应!”

狰狞妈也骂起来:“房子和钱遍地都是,你先给我成堆地搬回家来呀?本来我还想找她的,这一时我还真想让她继续吓唬你呢。”蒋理再回骂:“希望遍地也都是你妈!”

冰美人听明白了。“家人不见了,还都有空在这吵吵吵!快去找人呀!”本来就火气未消的冰美人,快要被围在她身边的每一人气疯了。

展现的好机会。肖俊先向蒋理询问矮老马的用意,得意一笑:“到现在没找到人,段里也没有动静,不是在等你出车吗?”

蒋理一惊:“我现在就去换班,提前走!省着坑了兄弟们。”立即掏手机,准备联系车队和徒儿。

“我也去!”肖俊突然兴奋地叫道。

蒋理奇怪地看看他:“你去干什么?真想帮忙,找老太太去!”

肖俊把眉毛一挑:“我要上车,你不让我去的哦!”蒋理正想生气呢,再一想:肖俊跟着机车跑,就不会把女儿再带走呀!也就帮他打电话给车队报了道。

已入芒种。昨日的南风换为东南风,气温微微下降,由昨日的23至37度,转换为20至34度。大家还是穿短袖出行。

南下的时候,一路顺畅。准备回蚌了,肖俊抬头看着天:“怎么又是要下雨的样子?”

蒋理打了个哈欠,无精打采地耸了耸肩:“你非要跟来的。”心里有气有恐慌,在公寓休息时并没把觉睡实在。但又不能与任何兄弟换班,万一给别人惹大麻烦。就自己坚持到底吧!所以,现在也没精神多与他说话。

上车前,天空飘起了毛毛细雨。张家港,炉桥,年家港……这理应也是挺顺风的车了,许多小站都直接通过。一站又一站,车离家越来越近了,雨也始终没过头顶,可是天色却随着蒋理的脸色越来越阴沉。以这样不停车的速度,他们很快就会到蚌埠的,进了市区会不会……?蒋理神色凝重地看着远方,看地平线上的那一片黑漆漆的乌云慢慢升高,在他的余光中一点一点地向上眼皮靠近,逼得眼皮总想打颤。从未有过的胸闷心慌,越来越重。

一声闷雷,不知在哪个方向轰隆隆了好半天。蒋理感觉到,空气越来越凉了。他向来不怕凉不怕雨的,迷信的东西也只是教育别人的工具。但这一会儿,右眼竟然带劲地跳起来,五十三岁的昏花老眼看东西感觉更模糊了。再伴上这反复吸入的凉气、不知是否还会轰隆惊心的雷声……心里总有一股不祥的预感,搅得蒋理又闷又慌,实在不能静心行车了。“你们俩,看好车,我闭一会眼。前面过了刘府、快到姜桥的时候喊我起来,我们三个一起盯着水蚌线周边的一切。”他真得很害怕在自家门口出了事情,不方便让肖家兄弟插手帮忙,他却实在没精力解决现场问题了——机器人少油断电丢配件也不干活呢,这决不是责任心与毅力就可以摆平的事情,更不能把自己活活累死在心爱的机车里。何况,徒儿已经在自己的监督下实战过多次了,完全具备了司机的能力,这时也可以让他提前适应遇到突发事件的感觉。

蒋理躺在正副司机座位之间,闭上眼睛,猛吸一口气,又长长地嘘出,尽量让脑袋不想一切。肖踌瞪眼凝视着前方。在这突发事件未解决的情况下,突然提前坐在司机的位置上,更是多了一份提心吊胆。他不断激发着责任感与使命感,强压着心慌。肖俊也向前方到处瞅着,却是在等待有趣的事情随时发生。

突然,如针尖般的细雨轻轻地点在车窗上,星星点点,越来越密。很快,针尖变成了一根根小细针,越来越长,越来越粗。突然一阵电闪雷鸣,“哗”地一声,豆大的雨滴如瓢泼般地从天而降,打得车窗噼嚟啪啦直作响。车已过了刘府站,肖俊看看肖踌。肖踌摆摆手,示意不要喊师傅。让他多闭一会眼吧,雨天睡觉舒服,反正这一会儿还没快到姜桥。肖俊也不喜欢听蒋理说话,也就不吱声了。

雨越下越大,肖踌打开了刮雨器。平日里,刮雨器派不上用场的。因为霪雨霏霏挡不了视线,小雨滴们会相互冲刷,都对前方可视范围内的观察并无大碍。倒是刮雨器的来回晃动,不仅会轮番盖住一道道车窗前的视线,还会影响乘务员观察窗外移动物的注意力。

但这一会儿,每一颗雨滴砸在车窗上,都影响了一大片玻璃的透明度。一滴未盛开,一滴又砸来,车窗被一朵朵应接不暇的雨花层层覆盖,仿佛贴了一层不断更新的隔膜,近距离的万物都已变得朦胧了,远方更是一片模糊不清。何况,今天还有令人惴惴不安的事件未解决,让人总想加一些平日用不着的防范措施。

也就几分钟的时间,机车过了姜桥,准备冲向蚌埠。肖踌正在犹豫到底需不需要喊醒师傅时,身后的蒋理迷迷乎乎地冒出一句:“该到了吧?”准备起身。

机车匀速前行时,他可以根据机车拐弯的情况,大概感觉出车到哪一站了。

前方朦胧,肖踌更不能转头回看师傅作答,但又怕这样做没有礼貌,所以顿了顿。“是的,进蚌埠了。”这话是肖俊接上的。

也就在这时,百吨车身轻轻一颤!

“快停车!”蒋理立即瞪眼大叫一声,如雷震耳,同时迅速鱼跃起身,看肖踌已经正确撂闸。再闪电般地跑到车门前,眯着眼睛冒着雨,伸头向外快速回望一眼。肖踌还是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只是机械般地干完必需干的事情后,转头愣愣地看着师傅。肖俊在旁好奇地问:“轧着了?”吓得笨哥一哆嗦。

暴雨打得人睁不开眼,万物也已被不断下拉的层层雨帘遮挡着。远远地,只见股股鲜红的水,正由轨道内外随着雨水四下流淌。向来不愿骂人的诗车,一边迅速戴上手套,一边不停地破口大骂:“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人而无仪,不死何为!相鼠有齿,人而无止。人而无止,不死何俟!相鼠有体,人而无礼。人而无礼,胡不遄死!他奶奶的,说好进姜桥就三人瞭望的,感觉到了还非跟死猪一样,睡那里不知起来干事,让那狗娘养的计划得逞了吧?勤快一世,懒惰一时,万丈光彩掉粪池!看你下半辈子可被熟人笑骂彘。对,家猪,连豕都不如……”

肖踌知道,《诗经鄘风·相鼠》是骂统治者用虚伪的礼节来欺骗人民的,表示人民的深恶痛绝。这是在骂申家的指挥官吗?肖踌不禁又打了一个大哆嗦,战战兢兢地起身准备跟去干活。只能听出一知半解的肖俊,本来就已察觉出了蒋理是在狠命地骂自己,再听见“连屎都不如”,更是哈哈大笑了,也准备下车:“难得现场学习处理伤亡事故的机会,我也出去看看。以后谁都不如我的现场经验丰富!”

已迅速穿了雨衣的蒋理,正在抓着车把手下车。隐约听见肖俊的声音,他收回寻找脚踏子的左脚,伸上头来一声吼:“往哪走?都给我在车里呆着,不许下来!”

长长的列车,已是后一节车厢陆续顶了顶前一节车厢尾部又弹开,渐渐停稳了。“我啥都不怕的,就是想看看什么样的嘛!何况,怎样处理这类事件,终究还是要学的呀?到时候我学不会,就是因为你不愿意现场传授经验哦!”肖俊凑上笑脸耍赖皮。

蒋理已下车站在地上,瞥他一眼,同意了,但又指着后面的徒儿大声骂道:“你敢伸头看一眼,我和你今生断绝师徒关系!”

啊?!肖踌一时被骂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是不是因为该喊他时没喊他,惹他生气了?又不敢问,只得乖乖地立在原地,忍住总想向外伸的脑袋。

雨滴太大了。肖俊也戴着工作帽跳下车来,一眼望见钢轨内外,血水漫漫,车轮上还沾着未被冲刷掉的稀糊血淋的残渣。指导司机们反复描绘的那些血肉横飞的夸张画面,顿时在他脑海中清晰亮相,不免招来一阵恶心,“噢”地一声伸头呕起来。这一时反应迟钝,还吐到了自己的鞋子上,幸好大雨继续哗哗冲刷着一切。

以为自己多了不起呢,还是遇事只会大惊小怪的屁孩。蒋理看了看他,哼笑一声:“哟,老天爷今天下这么大的雨,就是赶来帮你冲鞋子的呀?”再对着车上补一嗓子:“没你的事,不许看!”也就不再理会肖俊了,独自弯腰看了看轮轨内外的一切,大叫一声:“他奶奶的,轧的还真是狗娘养的!”

肖俊刚觉得好受一点,听到这话又犯恶心。偏偏蒋理一边探着身子去掏车底碍事的大块肉,一边继续不停地添料:“我滴个天呢!从机车开始,一连六节车厢底下,每个车轮底下都有。如果轧的是个超级大相扑,这往外拖到线路边,需要我们三个一起忙活多久呀!”又向他招手示意过去干活,“动作快一点,把大块碍事的拖出来。捣乱我们正常行车,挑肉多的带回家给熬熬(煮一煮)吃了!”听得肖俊又“噢”地一声呕起来,气得蒋理猛一回头:“都跟你说了,是狗!怎么还吓成这栽子呀?”

看他还是缓不过劲来的样子,蒋理撇撇嘴,弯腰探入车底拾起狗头,走过来捧起与肖俊面对面:“看,不是申琯她奶,就是一条胖得跑不快、又不知提前躲车的笨蛋大肥狗!”

大狗头已被碾压得严重变形,眼睛一大一小地眯乎着,嘴斜鼻子歪地面对着肖俊已吓变色的脸。再加上狗头下面连挂着稀烂的肉,鲜血伴着雨水一滴一滴往下流……就在蒋理发现异样、慌忙收回狗头的刹那间,肖俊又“噢”了。

“师傅,我可以下来帮忙了吗?”肖踌听见了弟弟的异常反应,很是着急。这时蒋理赶紧同意了,让他下车来帮忙拎大块狗肉往车里扔。因为他们不能长时间占用区间。待蒋理把妨碍正常行车的都掏出轨道后,喊兄弟俩快速上车:“赶快走,拾几块就是几块了。我们回去好好收拾这恶心人的狗东西。”听得肖俊又犯恶心,大声叫道:“你可能不吱声了!”

机车一声吼,再次冒雨前行。还是没达到三人一起凝视瞭望的愿望,因为车内那些鲜血淋漓的狗肉又让肖俊吐了一次又一次。安全通过了宏业村,拐弯后直达库内。退勤后,师徒俩打着哈欠写检查报告,让另一个落汤鸡先去休息。瞎紧张一场。

但那让他呕了一路的阴影,哪是睡醒一觉就能忘记的呢?肖俊好久见不得红肉。再加上雨后的气温猛降十度,肖俊当天回家发烧了,更是茶饭不思,吃了好久的斋饭。

当天奶奶亲自揣着铁路家属就诊卡,领着俊孙去排队看病。哪知铁路医院变成蚌埠医学院第二附属医院后,以前的就诊卡就都作废了。奶奶又让俊孙忍着头疼打电话把肖踌喊来,帮忙买了新病历、新就诊卡才又挂上号,耽搁好久,气得奶奶一边心疼地看着俊孙吊水,一边逮着长孙骂:“该你干的事情,怎么可以让你弟干?他这以后还怎么再干下去?”再命令肖踌播通手机号码,找师傅算账:这是怎么带徒弟的?

站在住院部里的蒋理耸耸肩头:“那肖踌怎么没发烧呀?车里有雨衣,他不穿,我有什么办法?您作为他的长辈,平日里由着他不认真吃饭、胡吃乱喝,不知道该干什么干什么;由着他只顾着瞎玩、不知道锻炼保养身体,所以成了温室里的花朵——经不起风雨了。我又应该怎么办呢?更何况,我用上当师傅的最大威力不准他们下车,人家肖踌听话就不下来了。他却非要下车看现场,我又不能逮着给他拴起来。您说说,我当时又应该怎么办呢?”再听老人家在电话里瞎胡闹,他也就挂断了电话。

自家那位寻死觅活的老人呢?蒋理在回家的路上看手机,得知她住院打吊水呢。心里一万个不情愿,但还是直接去医院伺候了。再打听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让她恶有恶报?

那天,矮老马确实拄着拐杖先去找钢轨了。在火车没来时她有那个胆,但看见火车时又犹豫不决了。跑出家来,其实还只是吓唬家人的,并没必要送上无限好的夕阳时光。站一旁错失两次“机会”后,不见家人来逮她,越来越大的东风却给她吹得直打喷嚏,只得换个方法再继续,自己乘坐五路公交车跑大塘公园去了。在胜利二村的西边那一站下车,公园里群聚着许多老头老太太,以铁路退休老职工居多。认识她的人少一些,而且人员密集处不便寻找,她可以多吓唬家人一段时间。无聊,买了一小袋瓜子,累了就找一个座椅坐下香香嘴。前身、大腿上、座位前,都是瓜子壳了,再起身继续走一走热乎身子,带着瓜子壳一路往下落,不用在意别人对她说了些什么,包括“不是人老变糟了,而是糟人变老了”。就这样围着大塘晃悠了一圈,天降大雨了。蚌埠的阵雨,下不了很久的。她不想回家,就那样倔强地站在小亭子下,看着大家全都散去,看着一趟又一趟公交车停了又走。直到她被湿乎乎的空气越刮越冷了,终于挤上回家的车,在人群里取暖。有年轻人主动给她让座,靠窗口的位置。车过宏业村道口时,她看见神爹仍然在那里冒雨巡视,就在这站提前下车了,躲在广告牌后面,准备火车到来时来个吓唬人的场面。她的动作慢,神爹肯定有那能力救她。一切准备就绪,听见道口警铃响了,她使劲往前冲。不料路面太滑,一下子拐杖连人都“啪叽”摔在了雨水里,一身湿透又动弹不得,吓得旁人一声大叫。神爹立即闻声而来,飞速将矮老马背回新一区。一翻擦洗换衣服,矮老马已经浑身发热,被摔处还疼痛难消,很快又送去了医院。

矮老马一边有气无力地躺着打吊水,一边咬牙切齿地骂神爹:“看我摔倒了,没说直接送到医院来,还什么医院也改革了、他身上没带钱。不知赚大钱的,现在瞎找理由躲掏钱,我呸!”

我呸!呸你喝着万人鞋底脏水,被土地老爷捶!蒋理暗暗地再骂一遍:恶有恶报!

蒋理买了好酒好菜,前来看望神爹。仙娘听说并没出大事,安慰一下仍然气乎乎的姑父:“近期老马子不在家,你老婆也就没那么多词语骂你了。”

蒋理摇了摇头:“去单位办退休手续,不知跟谁学那么一句‘男人再聪明,扛不起责任,还是废物’,回来骂我呢!还哼哼的,多么了不起的样子。”

“人家意思:让你再嘲笑我没有好词佳句?”仙娘哈哈笑,追问蒋理怎样回答的。

蒋理撇撇嘴:“女人再漂亮,学不会奋斗,还是个摆设。何况,有些人还没那么美!”听得仙娘又哈哈笑了起来,模仿狰狞妈的口气:“我不美,谁美?你又看上哪个情人了,说!”

“噢,我不愿意当官,没达成她的心愿,就叫抗不起责任了?明明是她自己爱慕虚荣又不愿奋斗,达不到心愿就在家里胡乱甩锅。”蒋理摆个愤怒又无辜的样子,“你们说对不对?她天生不漂亮,后也不知奋斗,又是啥呢?”

“也是废物,你们天生一对!”仙娘脱口而出,为自己的神速反应哈哈大笑。神爹与昕儿听见上一句还一惊呢,再听见下一句也就跟着笑了起来,看姑父瞪仙娘的怒样。

昕儿是在跟着笑,却在心里一声叹气。低头,在日记本里写下:该跑的还会跑,必回时才会回。

这时,蒋理让大家一起帮忙想一想:冰美人需要有一份自己的事业,才能在蚌埠安心留下来。但她八成还是不习惯与别人坐在一起共事,所以想一想做点什么小生意最好呢?

昕儿应声停下了手中的一切,却没敢抬头看姑父。因为此时的脑海里,又是一堆乱七八糟的相关问题挤成一团,无法分析与作答……

(下节提示:有病的,病情又都加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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