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家小子哪里是被俘了?村里分明就有人看他有几个晚上偷偷跑回方家,而且申西坡的山贼们官家一要清剿立刻便不知道躲到哪里,过了风声又冒出来,且从来不打本村的主意,偏生方少爷被他们‘擒’了,这其中当然是有古怪。”

未期不动声色听完,问道:“……刚才这番话,难道你没跟那个和尚说起来过吗?”

“最初老儿我只道那个和尚要去方家讨说法,谁知道说着说着方家便哄他上山去找山贼,那和尚只说要跟山贼讲讲什么佛法就离开了,期间我哪里敢当着方家人的面揭穿这个?

我看田兄弟话说到这里,才顺着田兄弟你的话提一提这件事。”

“……原来如此。”

未期挺傲这里,当然已经在心中明了一切,他又再打量起来这个向自己买驴的老头儿。

这次,未期打量得这老汉颇有些不舒服:“怎、怎么……如果田兄弟你不喜欢这些话,当老儿没说过也就罢了,何必这么看着我?”

未期冷冷一笑,语气却并不像带着什么笑意:“我只是在想,老伯实在是个有智慧的人物,可惜世道如此,又埋没在这乡野,不然……”

“……不、不然什么?”老汉整个人的动作僵硬了不少。

“不然的话,读一些书,会是更了不起的人物。”

老汉的神色萧然,叹口气说:“那是方老爷方少爷他们的命,老儿可没这个命……田兄弟你也是爱说笑,老儿哪里有什么智慧了?”

未期收起笑容,他的语气也已经平静不少:“老伯之前说过关于低头与否的话,就暗含不少智慧啊。

‘低头给方老爷一次就是一辈子,再想抬头就是忤逆’这般见地,可不是什么人都能看得这么透彻。”

“这……”老汉似乎放松不少,不知为何也小心地轻叹一口气,接道:“……看得清又怎样,光是能看清还不是这个样子?

田兄弟你可别抬举我了。”

“是啊,”未期笑了笑:“凡事都是说得容易做得难,不是吗?”

老汉也笑笑,不敢接话。

未期知道自己若不打断,老汉必要说一句话,心想不如干脆让他说完了比较痛快,于是故意道:“对了,老伯刚才提过的和尚去的那什么申西坡……是要怎么走?”

老汉似乎没听懂一般,顿了一下伸着脖子问道:“……田、田兄弟问这个是要干什么?”

我不问你也会把话题拐到这上面然后说个详细……未期心中虽这么想,嘴上却说:“我刚才说一直想见秃石山的和尚,如今听到有个和尚要被山贼所害,又怎么能放任不管?

自然是要追上去劝他回头,说不定还来得及阻止他被山贼所害啊。”

“那、那和尚是玄门弟子……人家有修行的,哪里那么容易被山贼害了?虽然他看上去是很容易被人骗……可……

……田兄弟你又何必……唉……”

未期在心中冷笑,暗道老头儿这假劝实诱的话实在太假,你刚才还装“秃石山”都要人提醒才能想起来、什么时候又知道人家是玄门弟子了?

有意为之,自然是另有蹊跷,山贼对有修行的玄门修士没有威胁,那么必然有其他有威胁的东西存在。

如此,下饵的人才敢抛出饵来。

骗人的法子既有刻意让人忽视风险的手段,也有摆明了风险却同时摆出更大的机会的手段,更有摆出风险来逼人看似避险实际自投罗网的手段。

这里老汉用的是第三种,已经算是不简单。

无论哪一种,未期在“另一个世界”的记忆中可都见识过。

老汉似乎犹豫了好一阵,时时暗自观察未期的反应,未期也一直不露喜怒,让他摸不清楚。

一阵以后,老汉才终于连续叹气顿足,十分刻意地“罢了罢了”说着,将怎么去、怎么找到那伙儿山贼的走法告诉未期。

未期于是向老汉告辞,老汉刚要送一口气,未期却在老汉家门口停顿了脚步。

“……对了,老伯,其实在我的家乡,也流传着一句不输老伯刚才‘一低头就是一辈子’的话。”

“什、什……么话?”老汉小心问道。

“叫做‘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真是……一句实在话,比老儿的话有智慧多了,很对、很对……”

老汉的话带着明显的叹气。

未期又道:“我却觉得有些事情‘说得容易’做起来却也不见得有想象的那么难。”

“……什、什么意思……不,什么事?”老汉又一次被弄糊涂了。

“‘抬头’。”

说完这句话,未期才走了出去。

老汉怔了一会儿,才敢从院子往外探头看,看到未期真的走向自己指给的方向,才松了口气。

心中这块石头放下,老汉赶紧溜了出去,沿着另一个方向的坡走上去,蜷着背小心翼翼地叩了叩村里最气派的方家的院门。

一个家丁慵懒地把紧闭的大铁门打开,老汉慌忙地跟家丁说:“你去跟方老爷说,除了早上走的那个和尚,又来个找我卖驴的姓田的,他主动提了‘秃石山’三个字,我一试之下觉得应该是个有修行的。

所以人,我已经往申西坡方向给骗过去了。”

“真的?!”家丁突然清醒了很多,喜上眉梢,对老汉说道:“我这就去通秉老爷一声,这下瑛少爷在申西坡一定高兴得很。

如果今天瑛少爷的‘加餐’多了哪怕是个散修,只要对得上你说的姓田的这个人,那也是大功一件。”

家丁笑,买驴的老汉便也跟着赔笑,直到家丁真走到院深处去,再难从门口这个位置看见。

这个老汉曾经当着未期的面前带着凄凉、无奈和讽刺之意说“一低头就是一辈子”,但是当他真正出现在方家大院门口的时候,又像是早就低下了头很久,而且习惯一直低着头了。

老汉其实也有件事犹犹豫豫,一直没说,那就是自称姓田的未期看着好像看透了不少事一样,而且这个老汉觉得自己似乎有点看不清那个年轻人。

尤其是,他没弄清未期临走的最后一句话,就是那句“有些事情其实没想象得困难”的话。

“……抬头?”

老汉抬起头,头稍微一抬,看见的就是院子深处方家的屋檐,青瓦褐盖,遮出屋檐下一片浑浊难看清的区域。

老汉于是更不明白未期所说的是什么意思。

未期走时也并没打算让这老汉这时明白,但是他相信这老汉总有一日会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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