寸寸冷意顺着徐越卿的目光钻进心里,陆非同莫名其妙打了个寒颤,她忽而明白赵昭所说的徐越卿的可怖从不在于她杀人的手段如何狠辣、凌厉。
不曾、不敢出现的想法在向来以人臣自居的陆非同心中扎根,寒意彻骨到她出现了被火灼烧的炙热幻觉,她急于训斥面前过于置身于外的女子,可话到嘴边却又无法反驳,满朝文武谁人不是那人的棋子,更何况是自己这等人,悲戚瞬时冲上心头。
恰此时,赵昭推门而入,那些本不该宣之于口的想法自然也永不见天日。
徐越卿不知陆非同内心万千波澜,抬手告退后被赵昭拦下,得陆非同解困后方才出了门。
瞬间热浪滚滚袭来,空气都稀薄了几分,徐越卿不得已贴着廊下少有的阴暗行走,廊上廊下忙碌的女官对着她一一点头以示招呼。
演武场后的那棵老玉兰几近成为徐越卿无人不知的藏身之地,裴灼顶着大太阳、在蝉鸣起伏中喊道:“徐姑娘!”
碧绿的叶子中间探出一张面容,无甚风月情思的裴灼当即怀疑为何总有以花喻人的诗句,即便徐越卿面白胜玉兰,却无关乎美。
“徐姑娘,嵇行官请了几位小友来参观,问你要不要同去。”
“小友?”
裴灼解释道:“是,说来府中离职的前辈们从文从武的都有,但数量上武官鲜少,去浔西并未折损一人实属难得,所以为缓解府中这般情形,有些前辈即便是离开了也要家中女儿学些武艺。嵇霰嵇行官得闲了也会请这些孩子来参观府中。”
长孙畏、陆非同等人都或多或少与徐越卿说过府中文武失衡的问题,可惜一直没有解决之道,即便是府中另辟的学堂也以教学经义、治事为主,武艺上落得无人可教、无人可继的局面。
徐越卿起了些兴致,便从攥着树枝一路滑到裴灼面前,与她同去。
裴灼替她摘下落在后颈上的树叶:“想不到徐姑娘和我们这些皮猴子一样在师门里也是惯爱窝在树上的。练功练不好,我师父不仅要我抄写门规还要受戒尺,所以我老躲在树上,师父知道后,罚得更狠了。”
浔西一行叫她真切见识了江湖中年轻子弟中早负盛名的徐越卿,心中不禁暗自比较却又不住生出倾佩来,只可惜上元那夜激战不曾见识过,暗含这般复杂的心思,裴灼对徐越卿格外不一般。
说着模仿起她师父的模样,沉着声音、虚做手握拂尘姿态,端是老成:“裴灼,你屡教不改竟然还敢逃?再由你任性是再不能了,门规抄写翻倍,戒尺也翻倍,阿杳,你来执刑,打左手,胆敢包庇,连你也罚。”
“阿杳是我师姐,师父虽这样说了,但师姐还算手下留情,不过我手肿了好几天,枪都拿不住,可疼了。”
许是相似的经历,徐越卿听来,心生几分感怀:“你想你师父师姐了。”
裴灼浑然醒悟,而后笑道:“我师父仙逝了,师姐虽不赞成我进执明府,不过总会托人带些东西来,或是书信或是山上的果子做的脯子。”
因境遇相似,裴灼与徐越卿又亲近几分,一路上相谈甚欢,直至嵇霰处。
年纪各异的女娃娃们站在廊下阴影中,徐越卿一数竟有十余个,最大的只到她胸口,更别提那三四岁咿呀学语的了。
其中几个是这些年常来的,与嵇霰打过招呼后便各自领着三四个头一次或是少来的,一时间倒谁也不冷落谁,谈谈笑笑,甚至和睦。
嵇霰虽不常与孩童打交道,可性情爽朗、处事周全,给孩子们安排了些饮子、点心,又有裴灼这样心性热烈的帮衬着,孩子们倒也开心。
孩子们跟随嵇霰在府中参观,不时见到练功的女官们,不时驻足、拍手称赞。某个小女儿忽而扯着一旁裴灼的袖子,仰着脑袋不知说些什么,裴灼蹲下身子,含笑摸摸她的发顶,扎着双髻的小脑袋歪歪随后有是甜甜一笑。
傍晚时分,这些孩子为家中派了车马来接,或有仆从或有父兄,唯独不见母亲身影,嵇霰特意请了陆非同一道送行,这场面虽非正经交际场面,胜在尚有孩子在、温情十足,嵇霰、陆非同双双表明对旧友的思念之情,无事的女官也携伴来别。
徐越卿既无旧友也不善交际,身在其中只觉难言,曾为同僚的女子们甚至需要男人在其中传递消息,心意与期冀全然倾注在与旧友相似却截然不同的几岁女童身上,也不知此生再无相见之日了。
裴灼同侪几乎都在府中,自然也参与不进其中,同徐越卿站得不远处:“这便是不平。”
徐越卿望向她一眼,待她解释。
“府前车架以及乘车而来的人。”裴灼不愿具体点破,可真相昭然若揭。
权势大小、贫富差距、男女之别......
裴灼所见也是徐越卿所见,徐越卿所见自然也是陆非同、嵇霰所见。徐越卿瞟了眼身边神色冷淡、不知所思的裴灼,目光再次聚焦于那些人身上,陆非同长袖善舞实属寻常,嵇霰满含笑意得赔笑着实让她有些震惊,二人不住夸赞着男人们的女儿们是何等的知礼守节、天赋异禀,最后全是:“果然与她娘亲一样,府中正缺这样的人才。”
即便是今日一直没有露面的长孙畏赶在最后时节也来相送,慈爱地牵着某个孩童柔软稚嫩的小手,明言很是期待明年再次见到这些孩子,也望这些父亲不吝传授些教子之道。
待人都散去后,陆非同与嵇霰这才露出微不可查的疲倦与苦涩,目送长孙畏回到自己办公之所,不乏可惜与可怜地叹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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