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熠瞪了瞪眼睛,瞬间明晓,师意玄出钱掺和京南路的事,是为那一点点不为世人所容的念想吗?
终究只有他懂他,懂他一直像个提线木偶。
过去,现在,未来,皆不得自由。
“玄哥儿,你干得好啊……”心中顿生出就这样沉沦至死的欲念,他动作愈来愈凶狠,“那就一块儿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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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里只有低低颤颤喘息声。
“像我这种被家族抛弃的人,死了也是孤魂野鬼。”
“‘生同衾,死同穴’,我应了你了……”师意玄终于说出了口。
是之前未由人传回来的话。
戒指没了,琴没了,家没了,名字没了,念想也没了。
一场情欲消解了过往,他看到自己生命只剩一片无路可退的虚无。
只有这个人还在等着他。
韩熠忽地就将他扳坐起来,温柔道:“玄哥儿,死不死的,由不得你,只要我在,就绝不叫你死。咱们一起好好活着,好好过一过这世道不容的日子。”
“除了身边几个亲信,没人知道你在这儿。你安生待着,我得空了就来瞧你。”韩熠想起什么,笑眯眯道,“刚才过来时,发现院里丹桂快开了,中秋时我拿桂花酒来与你赏月对饮。”
他又自言自语盘算:“这几日我得好好去给你挑把琴——暂时委屈玄哥儿将就下,将来定会寻到更好的木头和弦子,再造把只属于你的琴,一定要比蕉叶琴漂亮百倍。”
“到时,子旷可要再与我奏一曲《高山流水》。”
师意玄抬手想拜,韩熠却将自己的外袍披到了他身上。
给他的赤裸裹上一份体面。
“我曾发誓不再弹琴,但也许中秋月下,能为君弹奏一曲。”
师意玄低头不安地双手交握攥了攥手指,立刻被韩熠拨松开,轻柔执起,从腰带处随身挂兜里取了把小剪刀,将手捧在膝上,仔细给他修剪疯长许久的指甲。
昏暗烛火下,师意玄紧盯着地面上晃动的影子。
“小熠子。”情不自禁唤了声他的乳名。
“嗯?”韩熠沉浸于手上动作,只懒懒应了一声。
“我等你。”
——
韩熠走后,师意玄赤着脚灭了烛,屋里重回黑暗。
他缩进墙角,却以新修过指甲的手抚上想象中的琴弦,跳跃着为自己弹了首无声曲子。
不知过了多久,门又开了,秋风灌了进来。
几名绿衣内侍捧着一个托盘,踩着碎步向他走来。
“清角公子,你选吧,是自己了断,还是把你重新交给大理寺?”
高涯将托盘上的酒壶往他面前送了送,面露为难:“若再交还大理寺,师家可要诛九族了。”
“你要多谢娘娘仁慈,给你和太子都留个体面。”
师意玄笑了,这结果他怎会不知,只有韩熠那个傻子,以为能耍小心机翻得出皇后眼皮。
何况他的命,早就该断在那口废井里了。
饮下那杯酒时,师意玄依稀听到了什么声响,仿佛是儿时听母亲唱的摇篮曲子,人生头一回听到琴弦拨弄的悠扬叮咚声。
耳旁流淌过一阵自由的风。
——
“嘣嘣蹦蹦蹦……”
枣红小马在拨浪鼓上腾跃得欢快。
摇篮床里小婴儿也手舞足蹈地欢快。
一只手轻晃摇篮,一只手在摇鼓,新做母亲的女子轻轻哼着童谣:“芦苇高,芦苇长,芦苇荡里捉迷藏。多少高堂名利客,都是当年放牛郎。”
寂桐将鼓放到膝上,伸一根手指轻轻戳了戳崽崽的鼓鼓小肚子,笑着跟他交代:“麟儿,你爹爹当年可不是放牛郎,而是香药郎……”
被念叨的人刚从萧叶山书房出来,苏毓沿着连廊穿过层层院落,往妻子院中来。
花园里隐约飘着浅淡桂花香气,侍女和小厮正支着梯子够着摘红到咧了嘴的石榴。
迈进小院,就看到拿白玉簪松松挽了发髻的粉衣女子正从摇篮中将崽崽横抱出来,往他头上盖了虎头小帽挡风。
虎头虎脑的娃娃随了母亲的水润杏眼,湿漉漉地凝神望着天。
苏毓刚要过去接孩子,一名小厮匆匆忙忙追上他,递来一封密封信笺。
展信读过,他将信纸叠起,仔细放进胸膛。
“怎么了?”寂桐问。
苏毓将孩子从她手中接过,握着蹬来蹬去的小脚,叫崽崽努力伸蜷。
“没事儿,中秋圣上要祭祖,该着手准备些青词。”苏毓向着崽崽问,“是不是,麟儿?祝福话儿多说几个!”
寂桐琢磨道:“也不知阿嫣什么时候回来,过节不能团圆,总该寄去点家中石榴。”
“不用了,她不缺。”苏毓随口堵上她的话。
“你——”寂桐有些不高兴,怎么这么无情。
苏毓却腾出一只手拿起了拨浪鼓,一边抱娃一边轻轻摇了起来。
“嘣嘣蹦蹦蹦……”
又是几声脆响,崽崽“咯咯”笑了两声,啜了一口空气,继续乱蹬。
“麟儿笑了哎!”寂桐忘了生气,围着孩子乐了。
“娘子,听说京南路转运史骆坤在大理寺,疯了。”苏毓轻道。
寂桐转头瞅了瞅他,不明白这消息和他们有什么关系。
却听苏毓继续摇起了拨浪鼓,崽崽竟发出了“咿呀”声。
她立刻伸手拍了拍崽崽肚子,在“蹦蹦”的鼓声中继续哼唱:“芦苇高,芦苇长,隔山隔水遥相望。芦苇这边是故乡,芦苇那边是汪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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