融合了黑魔法、邪道宝箓、诅咒、蛊术、降头、厌胜、秘仪、血艺等奇功妙技的这份血与火，是足以美绝万古、惊艳岁月的极顶之造物。
然而——
尚且年幼的我看到那响彻灵魂，摄夺心灵的烟火，终究是消散了。
时光继续流动。
街道回归喧闹，我所在的队伍也继续前行。
我却已经热泪盈眶。
繁华总要消逝么，一度得生之物，终有覆灭之刻？
…岁月流逝，我已是可被称为少年的年纪。
老师，我曾经的那位最好的老师，此刻满头华发，本来青绿饱满的皮肤也生出大片黑斑与皱纹。
在他面前，那时的我问：老师，你这是怎么了？
他呵呵笑着回答我：我到了百岁喽，已经是寿数的大限…再过不久，就该死啦。
死，死亡。
生命的终结，思考的停止，灵魂的永寂…
一切都变得毫无意义的那个瞬间。
我哭着追问：为什么？你明明没有生病，也没有受伤啊——
那时的我并不知道，即使是无病无灾，一生平安，到了寿尽之时，谁也都依旧会死。
老师拍了拍我的肩膀：孩子啊，谁都有寿尽之时，我的时候，到了。活过百年，其实也已经足够——你是人族，还要比我再多上七十余年的寿哩…又这么年轻，怕什么呀！
…老师的声音渐渐消去、模糊。
可我却还记得，那时深深被刻印下来的某个执念。
原来如此，这是我的心路历程…
从望见璀璨烟火消逝的那一刻起，到老师将死时萌生的——是一份念头。
与此同时，好听的声音在我背后响起：“知晓死亡的那一刻，你生出了逆反之心，想要违背注定到来的死亡，期待起恒常的生命。”
“或许你很久以来都压抑着这份想法，不过终究，你还是开始要将它落实了呢…”这话语，意味深长。
这是很熟悉的声音，我知道她是谁。
——抬起头来，周遭场景已经瞬息变换，变成了我那个用了许多年的卧室。
所有陈设都和我的记忆别无致，那台休眠、游玩功能一体的游戏舱，更是仿佛我才从里面退出没几分钟似的，还显示着待机的画面。
窗外是怀念的街道，脚下是令我无比踏实的地板…我都快感动了。
不过说实在的，回顾记忆，其实我也没有想象中那么留恋自己的故乡。
虽然被迫到光界出生入死没过多久，留下的便已经都是不那么愉快的回忆了…但在光界，我却看到了有可能实现理想的途径。
甚至，我还与志同道合的前辈有了神交。
若我还缩在自己的世界里，整天瞎玩，必然是与这份可能性无缘的。
我心中对自己的思想，更添上几分了然。
…此地是我的回忆、梦幻中的泡影之景，这点是毋庸置疑的。
那么方才和我说话的人是谁，便也很显然了——
回首望去，我看到坐在我那张被早游戏舱取代了功能的床上的梅洛泠妲：“你又开始讲这些了，觉得把我看透了是吧？任凭你怎么说，你最后不还是败在了我这儿么…”
是的，梅洛泠妲像是个来我家串门的老友一样，随意就坐在房间里唯一的那张床沿，还把我的枕头当作靠背，竖起来垫在身后。
莫非她竟然没死么——
我有些警惕，不过马上就释然了。
不，不对，她确实死了…我杀的，连她的魂都已经被我容纳。
这只是她的…残留，相当于精神层面的腐尸，用不了多久就会烟消云散。
既然如此，就无需在意了。
就算她临死前还要烦我一回，其实我倒也无所谓她想怎样。
毕竟梅洛泠妲是我的手下败将，而且已经被我杀掉，灵魂都悉数被我夺走，现在的她再无威胁我的能力。
我便是宽恕了她，也没什么损失。
“哦，是呀，俊哥儿自己那么抗拒死，杀我的时候倒毫不留情。”梅洛泠妲更随意了，瞥着我这边，以袖掩面笑道。
现在的她，并没有用面具遮掩，也不像死斗中失血时那般顶着副苍白的容貌了，是标准的真容出场。
虽然即便这样，梅洛泠妲那双黑白反色的阴阳眼也照样是她最突出的特征。
值得一提的是她这会儿身上穿的，不是我杀掉她时的那套皮带衣袍装，却是套颇有严肃感的玄色长衣；而且像是为了风格搭配，她发型也跟着进行了调整…发丝间还插着簪子呢。
只不过，就算梅洛泠妲要扮大家闺秀，我对她的印象可是变不掉的。
对于死人，我有着近乎无限的宽容：“你要害我死，那我定然是不接受的，可不得在被杀之前先下手为强么。呵，话说…你这样再次潜入我的记忆，是想和我谈什么？吵架还是夺舍啊…都别绕弯子了，开门见山直接说吧——先提醒你，现在是我的主场，与其闹到最后不好收场，你还是三思而后行。”
杀梅洛泠妲时，她想来是最后又用了一次窥探我心灵的招数…这大约和我吸收其灵魂的举动产生了些别致的叠加效果。
回头来想，搞不好我没能完全代入她的过往，也没看清她最后那段记忆，就是因为仍有部分梅洛泠妲的灵魂还在反过来窥探我，尚未和我融合？
喔，如此说来，没准我还应该感谢她帮我减少了撑过异源回忆的难度呢。
众所周知随意读取别人的记忆，很容易产生不良后果…我可不希望自己努力那么久，反而受到梅洛泠妲思想的干扰。
当然我对自己的道心还是很有自信的，并且已经在现实中用实际行动向她证明了是我技高一筹。就算真的进行精神比拼，我又怎会在心灵间的交锋上反而落败了？
她如今要是再想和我耍什么花招，我不介意帮她快点魂飞魄散：在我这儿，怨鬼索命是毫无道理可言的。
毕竟活着的时候都会被杀掉，死了还妄想着去报仇，那岂不是更没可能了嘛…纯属是上赶着烟消云散去了。
细数出来，历史上哪些大事是死人做成的？还不都是得活着才能成事儿么。
“哎，无名，我既然已死，又还有什么可争执的…不过只是想看看你，了却最初见你时，生出来的念头罢了。”梅洛泠妲语气淡然。
她这样，确实是有将一切都放下了的架势：“这回，观心之效奇佳，总算是看清了你—嗯…败在你的手上的感觉，或许也不错吧，生平难得败上一次呢，结局便是死啊。我就是还不够疯魔，在执念的深度上，是我输了…所以最后被你扳回局面，真是平常而又平常的。”
语毕，垂眸片刻，她重新看向我。
观心之效奇佳？那是，我都把她的魂全给融了，她观我的心，可不得“效果奇佳”么…都是一体的了。
“正是这样，我才搞不懂你的道理…分明求生才是生命的基底。追求生，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的事，哪里需要去刻意奉行。你还扯出执念之类的…令人费解。”和死人说话还挺轻松的，我也没藏着掖着的必要，真的开始对她说起心中所想“…从幼时起，我就无法接受事物的消逝，这是我心里的一个锥子。等到后来，老师快要死掉的时候告诉我，我才晓得人终有一死——那时，我真的…很难受。老师死不死的，从我知晓这道理的那个瞬间起就已经无所谓了，你明白么？重要的是我——只有我！我竟然…也会死么！我的思想，我的所做所为，全都会随着死亡掉进空洞里，什么意义都没有…那是无法想象该有多痛苦的终结，它是，虚无…”
坐在游戏舱上，我和不久前还在跟自己杀个遍体鳞伤的死敌敞开心扉。
这可真是谁都无法预料到的未来…但它确实就是这么发生了。
“神龟虽寿，犹有竟时。腾蛇乘雾，终为土灰——…一度得生，岂能不灭！”我念叨的时候有些咬牙切齿“不成长生，未得不死，就终究会迎来消逝的一天…我无比痛恨这个现实。”
而梅洛泠妲也确实是个好听众，她就这么静静地听我诉说，甚至都隐约有几分“温婉”的气质了——
当然，那只是隐约，并且她也绝不会是个安稳的人。
和梅洛泠妲真正生死搏杀过的我，最有这个发言权：
她此刻能这么沉静，只是因为我赢了，而她不过是个死人…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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