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死了么…我有点失望，还以为都那么努力了，他没准能给自己保住命，等到未来再功成呢，结果却是这样。
其实按理来讲，我该担心这会不会又是什么夺舍之类的套路，不过这边是真的空无一物。
我来到翡棱之后，感受到的最强的灵压还是在梅洛泠妲身上…魂都没有，何谈夺舍；再说就算光界真的支持夺舍的操作，我倒要看看他是跑到派维蒂身上还是我这边了。
姑且可以认为，这是没什么风险的…我对着结晶雕像再度开口：“老前辈，你说有什么心愿，我会看着办，然后你看看能不能帮我个忙？”
沉默，回音悠久地沉默着，直到我都有点担心他是不是彻底湮灭了的时候，才重新响起：无用，皆是无用…真正的我已经死了。炼法失败，未能成就不死——遭到死亡吞咬。如此再来谈心愿之类，亦是无甚用处的，实为可悲可笑！莫要来烦我了，你走吧…
虽然此地发出的回响并没有什么压迫力，这份回音只表现得空荡、苦涩、恼怒、不甘和淡然…
然而我反倒品出来芒撒蒙溯潜藏在那些之下的额外情感——疯狂。
他是个能抛弃一切去追求不死的人，这样的他，即使是残渣，心中也必然是放不下生命的…
和我一样。
在回音表现得心灰意冷后，我发觉周围场景隐约有了消散的趋势——
这可不行，我还没有掏到能扳倒梅洛泠妲的翻盘之法，我绝不可以就这么失去唯一的机会！
“——呵，我们是同道中人，所以我才愿称你这死老鬼一声前辈，可别会错意了…芒撒蒙溯。”我稍加思索，当即改变了语气用词，以看似相当作死的方式来挑衅他。
而老前辈…他确实没让我失望，回音很快传来：…喔？
仅仅只是一声带着冷笑的反问，可我知道，这会儿我和他之间，已然有了细说的余地。
“我呢，也是个追求不死的…老前辈呀，从这点来看，咱们可以算得上是道友了。”身边本来呈现出些许模糊的事物停止消散，我继续说下去“…若是为了活命，一切皆可抛——情感是空，尊卑是空，权财是空…生死面前，都是虚妄。追逐一切到最后，唯独这两点给出的结果才是真。”
像是在论道，阐述内心所想…对于话不投机的二人，用这招是绝对没法让对方买账的。
但我与芒撒蒙溯，毋庸置疑，我和他就是一类人…
只是他很久以前便失败了，我却尚未走到头而已。
听到这里，他的回音也不再收敛：好个道友…年纪轻轻就看透到这地步。我，芒撒蒙溯，前半生只知寻方堪奇，在浮华之事上浪费寿数…若是能早些醒悟，实施炼法大业，此时不见得会失败，真是悔不当初！
看似他在遗憾付出那么多代价却没有成果，我却听出来他的侧重点只在“自己失败了”这事上，毫不在乎古原国为了他的私欲和欺瞒承受了怎样的惨痛损失。
考虑到当年之事混乱又复杂，三个人能扯出三个不同版本，我不禁大胆作出假设——
“青铜树、古原国的覆灭、翡棱全员化作铜像、金翅大鹏、凄夜，还有这城陷入流渊，都在你的计划中，对吧。”我笃定地把散乱的线索排出来，扔给芒撒蒙溯验证“你还给札埃苏玛飒托梦，期望他像我现在这样找到你，是也不是？”
芒撒蒙溯答得干脆：哈哈哈…是极！不过那小子遇上的是真正的我所留的传承，而他太蠢，根本没理解真意…倒是叫没有他来找我的意思，毕竟本不该有我这残渣啊。
略微停顿，回音中混入笑意，却开始描述起某种炼法，随后又止不住叹息：成就不死——易死生，天地逆转…正是要向死而生，方可化三魂七魄为一体，无损无缺，浑圆完满；为此，除我以外的谁都可以死，都可以塞进炉鼎…他们的七魄太适合了，适合助我成道！哎，可惜我悟得太迟了…都说要以人族大势为重，身在古原不宜做大动作…呵，我也是人族啊，我以我为重，又有何不可！但真是太迟了，倘若提前时日，不对，哪怕只是一日…啊，仅差几刻——我竟是寿尽而亡，这让我怎能甘心！
芒撒蒙溯的回音嗡鸣，不甘的回响接连激荡。
将要成就不死的关头，自身却衰老而死，这不可谓不悲剧。
而听他这么一说，我便解开了心中的疑惑。
札埃苏的梦中传承之事，算是彻底揭秘了，和我想的倒是有点差别，但无伤大雅。
同时揭秘的还有翡棱城中的死亡气意深重之谜…它们果然不是正常产生的。
我先前思考过，方士就是炼金师们的前身，芒撒蒙溯用的手段，多半也要讲究”交换”和“平衡”的基本——
哪怕他是在实施计划的途中便失败了，“死亡弄得翡棱全城到处都是”这事也挺让人费解的。
现在由当事人直接来细说，详解技术路线，我就懂了。
原来他这套成就不死的法门涉及到生死反转，这一来便很合理地解释了城中的情形。
为了完成足以成就不死的伟大炼法，他恐怕把自己以外的所有生灵，包括普通人和魔神后商都算在预订里了。
翡棱变为死城，古原之毁灭，两大魔神后裔的陷落…都是芒撒蒙溯扯出来的事。
有些版本的故事还说翡棱是因凄夜而消失，殊不知这位魔神后裔早就在芒撒蒙溯的原材料名单上。
但越是宏大的谋划，越是豪迈狂放、决绝凶残的算计，若是没能成功，也只是单纯地显得谋划者可悲而已。
任凭芒撒蒙溯如何执着，此刻他的结局，不过是身死道消罢了。
“是这么着啊——”我点点头稍有些叹息，但又感觉机会难得，不如顺便多问点“魔神的后裔，可不好对付吧？”
对此，回音答得十分淡然：难，但总是有机会的，只要舍得就行。说来，我寻方求术忙活那么多年，才总结出方术的根基是在“交换”上，实是愚钝；舍得，有舍才有得啊…
方术，炼金术，灵之术——细想起来，它们的最终目标都是成为圣贤。
但说到底，炼金这条比灵之术更加大众化的路，是何人所开创的呢？
恰巧芒撒蒙溯就是如今光界炼金术的祖宗级人物，他的残响或许会知道这点…我便直说了：“前辈的时代已经过去许久，如今我们连方术的起源都不甚了解…不知前辈可否告知一番，当初究竟是何人开创了此道？”
回音答得相当模糊，到最后又继续叹息：无人知晓了么…然而我也只记得是圣贤们那两支所谓继承者里，偶然传出来的；当时我所获取的，是某位阿鲁特苏遗落的笔记，什么都得让我自己摸索…若有资质，我宁愿加入他们，修习正法，奈何终究是与正法无缘。不过方术亦可抵达圣贤境界，倒是殊途同归；当然，我最后所看重的也就是能成就不死这一点而已，力量只是不死的附带品。长生不死啊…若能成就该多好——奈何残存于此的我却终究是残渣，真正的我已然湮灭！
芒撒蒙溯都没能把问题说清楚啊…好吧，反正只是随口一问。
时机，大约合适了。
接下来，才是我主要期望获得答案的问题：“前辈，你…是为何要走上追求不死之路？”
道友难寻，我在光界目前为止所遇上的人当中，每个都有自己的坚持、自己的“道”去践行…
可在遇上芒撒蒙溯这位同道之前，我还——甚至此刻仍在——被梅洛泠妲这种道路相冲的家伙折腾。
我真的很想弄清楚芒撒蒙溯所想的，是否与我所想的一致。
而很快，他的答案可谓是完美：想活，不是天经地义的事么！难道就因为身子骨撑不住，到了要死的时候，人便顺从下去，乖乖认死？荒唐！
——超越了时空，脱离了前与后生与死的约束，来源不同而答案相同的思想于此协调一致…！
我简直感动到无以复加。
就是这样！
“…即便伤天害理，也要活下去，对吧？”深深地，将这瞬间的感动铭刻在回忆里，我吐出相当于总结的话语。
回音像最初那样陷入沉默，许久许久…
可两次沉默，绝不是一个概念。
他，芒撒蒙溯，我的同道中人，践行谋取不死之路而中途失败的前辈，其残响对我的话作出了回应：说的好啊…假使我们能在活着时相遇，想必就是不死不休的仇敌了——不过现在，呵呵，我帮你一把又何妨！城里的情形，或多或少我是晓得的…你跟那乱耍死气的恶心人的小丫头大打出手，这会儿陷入败局了？这个简单，只要将我没办完的事办掉，就刚好可以解决你的麻烦。
“噢？那就是说…！”我隐约有了预感，周遭的景象开始失真，似乎当前的状态将要无法再维持了。
天旋地转，所有景象都在向着雕像处收缩，我的分辨力也愈发朦胧…
好在我姑且听见了他最后的嘱咐：哼，看来我这残渣，是到烟消云散的时候了么…等你苏醒，将我遗蜕的右手掰下来吧，过后…凭你是能悟出来怎么做的——就这样走下去吧，小道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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