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怎样,你都不能否认过去。”阿梅利严肃地注视着他,“你一直在怀疑,对吗?很多人认为你脑子有问题,但我知道,你碰过许多稀奇古怪的问题,没有一个能吓倒你。就算你再蠢,也不会蠢到将艾玫推下山崖。因我知道那时的你已经良心发现,并试图力挽狂澜。但你不能,我也一样。所以,我只能将你列为头号通缉犯,为要转移军力,把你从血族的血盆大口里拉出来!”
“但我……是我害死了她,还有……不,不!莎琳还没死,她就在这!”莱特依然愧疚难当,勉强挺起发沉的眼目。
阿梅利皱起了眉头,捡起掉在地上的小竖琴,看了又看:“她只是你的弦外之音,你只是一匹脱缰的野马。你们并非天生一对,只是情同手足。目前我还不知道莎琳与血灵有无关系,但我希望你能回心转意,看清原来的你。你只是病了,这是沉睡者的顽疾。此病近来很常见,但非绝症。我有一个药方,目前正在收集药草。”
“不!她不是血灵,我刚刚看见她!”莱特眨着忧郁的眼睛,眼神依旧迷糊:“她就在这,我发誓……”
“莎琳和斯通尔总是跑在我们前头,但现在他们都失踪了。”阿梅利点了点头,苦笑了一下。“黑暗之日,野鬼遍地游行,到处吞噬无知之人。若不尽快回城,岂能重见天日!若你拉着她登上高山,与你一同傲视这生灵涂炭的东德斯兰,或被恶龙赶到山下,这就很好?殊不知你只是一只迷途之羊,除了奔跑之外,还能做什么?命运之神将她赶走,免得你鬼迷心窍,被牵着鼻子走!若不被厄运之墙碰得头破血流,你就是无法从崖边回头!别忘了你是命运之士,这些凡夫俗子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毋须安守本分,走你的命运之路。不要再背道而驰,在凡尘中苟且偷生了!”
“不,”莱特睥睨了她一眼,面情虚妄:“我必须继续,即便把这里翻个底朝天,也要找到她!哪怕是一点蜘丝马迹,或是另一个长得跟她相像的女子……”
“如我所见,疯王已经归来!”阿梅利叱道,抱起利维亚,将她递给身后一名精灵卫兵,吩咐他们把她带走,随后又转过身,严苛地望着他:“既然如此,我也不敢在众人面前宣告你为王。若你再这样盲目,执意走你的混乱之路,或继续沉睡,停滞不前,厄运和灾难必然临到你!你所拥有的一切也将如幻影瞬间消失!”
莱特又冷了她一眼,见她郑重其事的样子,便发出一声闷笑:“那请告诉我,天遣者,我还剩下什么?”
“你自己!”阿梅利嚷道,“醒悟吧,唯有秩序之路通畅无阻。”
“你要把她带到哪?”目视利维亚离开,莱特不免担心起来。
“我们必须保护她,送她到更安全的地方。”阿梅利坦率地说:“你的心力和武力必须使用合宜,才有用武之地,不像现在的你。我想我姐姐之前应该有提醒你,血气用事必死无疑。”
“我非屠龙勇士,乃罪恶之果,龙之传人;唯有一死,才能砍断嗜血病毒这条巨蛇的头!”莱特想起之前的激言,便对阿梅利说:“嗜血之姓不死,岂能为己正名?当我第一次看见莎琳之湖时,那里风景如画,却埋藏着邪恶之种。当我重返此地时,邪恶已经长大成人。我便逃到荒原去寻求帮助,然后折回那个罪恶的居所,试图铲除自己种下的恶果。但是为时已晚,龙之毒瘤已经扩散,无法挽回。是他们……杀了莎琳!”莱特怒喊。
“呵……”阿梅利轻笑了一声。“我就知道你一心想要报仇,或是自杀和自甘堕落!殊不知,我们的仇敌已经远超仇恨与内疚的范畴!没错,你已死过一次,现在,你要死的不是你的心和姓,而是你的嗜血之性!”
“还有斯通尔,他也死过吗?”莱特漠视着她。
“我知道你不喜欢他,因此我将他遣回城去。”阿梅利直率地说,“但我的其他部下报告说他失踪了。所以不要管,我只说过,你本该领军作战,而非沉睡者。你是命运之士,命该如此!”
“好吧。”莱特垂下沉重的脑袋,又消沉地叹了一口气。“我会跟你们走,但请再给我一点点时间。现在,我想看看你的剑。”
“我的剑?”阿梅利皱起了眉头:“你,一直对剑感兴趣,对吧?”她说着,毫不犹豫地将腰边的审判之剑拔出来,递给他。
莱特接过银剑,举到眼前,看了又看。这,就是名扬四海的审判之剑?他暗自感叹:它看上去锋利无比,坚不可摧,还带着闪亮的魅力;或许此剑正好可以验证“艺人之家”这面石墙是否牢不可破,其中是否“包藏祸心”。
阿梅利担忧地望着他,直到他转过身,把剑刺入石墙。果然,只须使出一点气力和心力,剑就会发出明亮的蓝色火焰和闪电,深深插入坚硬的石壁中。
“你在做什么?”阿梅利急声说,却不知是否应该阻止他,因为几乎整条剑刃都插进去了。
“帮我一把。”莱特急切地说:“把它拔出来!”
“你疯了!”阿梅利叫道。此时墙壁已经出现裂缝,若是拔剑,怕是把墙拉倒。“想必你藏了不少银子在里头。”阿梅利摇了摇头,把手举向此剑,使出心力。
借助此力,莱特使劲一拔,墙砖果然崩开,露出一个漆黑的破口。黑暗力量在其中翻涌,莱特遽然一惊,感觉此口不是什么藏宝盒,乃像咧开的魔嘴。阴郁之风从中透出,如恶灵的邪笑。
“退后!”阿梅利沉住气,压着声冲莱特叫喊。她也觉得势头不妙,便夺回手中的审判之剑,退到门口。此时她才想到此地离之前那个被裂变者占据的精灵地堡有多近。
一声阴险的嘶叫从破口深处传出,随后是一股狂乱的躁动,如涨潮的海水漫上破口。莱特见状,不禁倒抽了一口寒气,退到阿梅利身前。
“我们必须离开,现在!”阿梅利拽住莱特的胳膊,急声叫道。
“或许,莎琳就在里头!”莱特还死死地盯着那张“魔嘴”,阿梅利不得不将他从门内拖出来。
莱特没辙,只能跟随阿梅利跑回山丘洞穴的出口,随后听见背后传来一阵汹涌的脚步声,如翻滚的浪潮极速涌向他们。想必这些被困多时的黑尸已经饿得发疯,一闻见人的气息便兽性大发、嗜血如狂。固然被血族称为“裂变者”,不仅能挤入狭窄的裂缝,还能穿山挖土,趁虚而入,如同“蛇女”肚中的污毒,抑或是对莱特这个不伦不类的沉睡者的讽刺。
“为什么不将它们一举歼灭?”莱特面色沉沉,一边跑一边喊,似乎还有未了的心事。两人很快跑出洞口,与精灵战队汇合。
“我们已经失去太多,必须保存余力!”阿梅利愤然说道。
然而此时,那群凶猛的黑尸已经钻出它们的毒窝,全部涌向洞口,就像巨兽嘴中黑糊糊的倾吐物。阿梅利随即举起长剑,朝洞穴的上方射出几道猛烈的闪电,打下一大片岩石,将洞口封住。滚滚烟尘中,仍可听见一声声阴邪的嘶吼,血红的目光从狭小的石缝中透出。
“我们无法困住它们太久!”阿梅利对精灵战队说,走向一匹长着尖角的白马,跳上了马背。“传令给那些还在山上采集蔬果和那些还在湖边闲逛的士兵,叫他们速回南塔!”
“是!主人。”领队的骑兵应道,随即调转马头,带他的部下离开,随后举起一个号角,吹起一段急促、响亮的集结号。
但莱特依然站在原地,木然望着身前这个被封住的、咆哮的洞口,感觉就像望着精灵地堡“后院”里的那条裂缝,那条通向神秘而危险的窄道。就像“微笑俘虏”的嘴,含着剧毒的蜜饯,倾吐着甜言蜜语,绵里藏针、笑里藏刀,阴险至极。
“武器,对你们来说并不重要,它本不属于你们,任何切断命运之神原定时空的武器都无意义。时空的裂缝难以修补,失落之魂在其间坠入。”莱特又想起天遣者艾玫的忠言。
掩藏在乱石堆后面的裂变者一直在嘶叫,莱特又疑虑重重:它们是人,还是兽?是魔,还是其他孽种?这些行尸走肉总是追着他不放,这就能说明他不是它们中的一个吗?按理说,他本该纳入精灵族的行列。但如果换位思考,又会得出一个令人吃惊的疑难:这些都是他一手酿造的祸水——“尸生子”吗?
倘若如此,就无非是另一个美丽的陷阱,专门坑害那些本来就贪婪自私,直到黑暗之日还在捡垃圾、挑杂碎的黑心人吗?但普尔说过:若不重拾遗落之物,就会失去更多——原来选择无须任何理由,不管自私无私、美丑善恶,皆由命运之主随心所欲、一气呵成!现象并不存在,唯有真情实感;生生死死都不足挂齿,唯有梦寐以求之爱!又如利斯所言:此爱非自私,乃难舍难分。
问题是,这“爱”是发自真心的吗?若不是,不就是绊人的石头了?如莱特之前的预见,很多人都对宝贝熟视无睹,只有他留意到绿洲山洞附近的乱石堆——就在某条“高深莫测”的石头缝里,他又如获至宝,捡到一片令他鬼迷心窍的水晶碎片。
这些尸块般的“记忆残片”就像一个分散于异地的爱人,唯有将此心头之肉拼合完整,才能心满意足。纵然如此,还不一定能填补他黑日般的心洞,因为莎琳和利维亚都离他而去了……
雪白的独角马飞驰在荒凉的沙地上,扬起滚滚尘沙,随哀婉的风声飘浮、跌宕。马上的天遣者抱着酣然入梦的无瑕者,目光犀利又深沉,哪怕周围传来无数凶险的嘶吼。
强大的心力指引阿梅利越过诸多险阻,不远之处,明净之光熠熠闪闪,犹如初升的太阳。那是南净化塔——让诸多漂泊之人落脚的地方。塔上高悬着一个深邃的黑日,犹如无底漩涡,更像一只黯然伤神的眼珠,凝视着底下发生的一切恶事。它似遥似近,令人琢磨不清。环绕的星光也变得稀疏、黯淡,令人茫然。
“命运之子离天城,入尘世,述说真切之秘事……”
这里已筑起高高的石头围墙,独角马放慢了速度,踏着疲惫的蹄子,缓步走向净化塔的后院。阿梅利跳下马,抱起利维亚,稳重地走在石砌的小径上。深沉的歌声不间断,阿梅利走到院门前,两个全副武装的精灵士兵为她打开院门,将她的马牵进去。
此时此刻,利维亚睁开了迷糊的右眼,眼神那么恬静、安逸,周围的一切在她眼里就像一团飘渺、朦胧的雾气。
“命运之神眷顾你,他眷顾你,永远眷顾你......”忧伤的曲子从净化广场上传来,阿梅利抱着利维亚从后院走向广场。广场上站满了人,有些人仰面高歌,有些人埋头低吟,有些人在啜泣。阿梅利垂下头,拉低风帽,抱着利维亚穿过人群,站到净化塔的台阶下。
他们不知道天遣者已经“大驾光临”,因为他们的心眼已经被沉恸和哀伤占据。不幸之事飞得比风还快,深切的哀悼也追不上它的翅膀。
净化塔西侧的围墙脚下堆满了漂亮的鲜花。花香弥漫之中,阿梅利看见许多楚楚动人的画像粘贴在墙面上,都是天真的孩童,从围墙南端延伸至高塔的后院。有些孩童的耳朵仿似鸽子的翅膀,似乎表明他们的灵魂正从死亡之地飞来,被哀婉的歌声和温暖的亮光吸引,回到他们的亲人身旁。
“特里克斯之泪满星空,这是恒古不变的述说;不管你是否无知懦弱,命运之子搂你入怀中……”此时高塔的前门被打开,一个灰袍净化者手持净化之杖慢步而来,走下高塔前端的台阶。
“啊——命运之神眷顾你,他眷顾你,永远眷顾你......”众人继续唱,倾吐着悲凉的气息,充斥着整个净化广场。许多人走到画像前凭吊,触摸着画中的面孔,苦涩的泪水在他们脸上流淌,垂落在底下的花丛中。
阿梅利见有人正朝她走来,便从腰包里取出另一顶风帽,套在利维亚头上,遮住她脸上的“大伤疤”。
“这不是我们挥泪痛哭的时候,天遣者。”净化者悄然走到她身旁,在她耳边低声说话,那是新生者克雷森——那位全心接受净化之力而变成“白净之灵”的年轻人。
“嗯。”阿梅利眼珠一挺,点头说道:“我想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是的,主人。”克雷森毅然说道,随即走上台阶,面向人群,举起了净化之杖,悲戚的歌声渐渐平息。
“很抱歉,我不得不说,”他面向群众,眼里含着忧郁与义气。“无论我们有多少苦闷,命运之神都会垂听我们的祈祷。在此之前,这里同样发生过不幸。嗜血者袭击了净化之塔,引起混乱。很多人死去,包括那位年迈而受人敬重的净化者。但是你们看,”克雷森把手举向人群:“孩子们的痛苦已经释放出秩序之力。想想当初,特里克斯用他的血泪赎回了我们的信念,因为失去,所以获得。如今也一样,他们的死唤醒了我们的良知,他们的血洗去了我们心头上的污垢。特里克斯已经复活,孩子们也会复活!”
众人听着他的话,或多或少得了安慰,甚至感到舒心、释然。会场渐渐平静下来,哭声稀朗。有人站在“哀悼之墙”前,含着泪将自己孩子的画像收下。
“我们无需再流泪,”他继续说,双手举过头顶,脸上绽放着热忱的红光:“我们的眼泪已被命运之神悦纳,他终将回报我们,把我们谱写的传奇故事传遍时空每一个角落,被每一个生灵听见。无论何时何地,命运之神就是我们的一切!他眷顾谁,谁就拥有一切!”
话音一落,底下的哭声便全然消散。众人扬起崭新的面貌,向年轻的新生者克雷森投来坚毅的目光。
克雷森点着头,巡视着底下一张张坚如磐石的面孔,又道出铿锵之语:“疾病并不存在,唯有人心之恶!没有病毒,只有恶毒!坠入虚空即是黑暗,烦人的病魔就是病毒!瑞根魔主虽千方百计要熄灭我们的心光,打乱我们的进程,但他不会得逞!在这极大的悲愤中,我们将重拾信念之光,让它照亮整个德斯兰,将所有罪恶净化!胜利在望了,兄弟姐妹们,我们必须停止哭泣,必须战斗下去,因为到最后,我们一定会胜利。胜利,胜利,胜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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