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人,请别相信他。”斯通尔气汹汹地把剑举向莱特,“是他害死了莎琳,抢了这孩子,我可以检验这一点。”说着便要骑马上前训斥他。

“停!”阿梅利向他抬手阻止了他,目光又驻留在莱特赌气的面容上。

“让他放马过来吧,看他能把我怎样。”莱特指着斯通尔怒骂:“别以为你喝下神药,披上白皮,拉长双耳,穿上白银铠甲就是白净之灵。你不过是精灵族的败类!有你在场,就不安全!”

斯通尔顿时气红了脸,冲莱特虎视眈眈,揉着剑柄,却不敢违抗天遣者的命令。

“看来又得事先声明了。”阿梅利朝他点了点头,目光诚挚:“我还是劝你早日回转,免得日后积重难返。”

“诚然!我也劝你现在就双手抱头,跪地自首!”斯通尔借势威吓他。

“你们要我回哪?”莱特又郁闷地望着对方:“嗜血病毒无处不在,在这里,也在那里。我刚走出血族的腹地,雷德和他女儿利斯把一切都告诉我了。所以,我还是劝你们赶紧回家看看,若不然,恐怕后宫不保。”

阿梅利一听,脸色即刻沉了下来。身为天遣者,她一向善于察言观色:对方话带讥讽,却是句句属实;此闻并不新鲜,却是伤上撒盐。

“看这斯还唠叨什么哪?”斯通尔又气又疑。

“你以为我没有去过那个五花八门的大商场?”莱特将目光从阿梅利身上挪开,举头望空:“你们怎么称呼它?维利塔斯?不,那只是一个马蜂窝。即使你将王冠套在我头上,让我站在塔尖上,我也不是王,只是百花中的一朵。因为那里有无数王冠和高塔,如同蜂巢,住着无数蜂王!”

“你只想独树一帜,独揽王权,我知道。”阿梅利冲他点点头,淡然一笑:“但你一直担心树大招风。若不登上顶峰,将东德斯兰踩在脚下,就入无底深坑,将其拉倒。所以,你才会走回头路,一次又一次地回到这个血族大坑。像你这般顽固的人又怎会轻易听从我的劝告?”说着,她把手举向莱特头顶,指着那个高悬在黑云城上空的黑日:“你只想像它那样,既然无法发光,就将一切心光收藏起来。若不能死灰复燃,就沦为死的坟堂,将诸多荣光吸吮,卷走所有发光的东西后即诸事不为,永远沉睡!这,就是黑日。”此话不免让莱特想起他靴子里的水晶碎片。

斯通尔又不解地望了望他的主人,莱特也不得不抬起双眼来直视她。很明显,阿梅利已经在他或他的后裔利维亚身上找到她想要找的东西。但那东西实在含糊,莱特可以感受到它的存在,却说不出个所以然,也许这对阿梅利来说也如此。只是把它交给外人还是太危险了,莱特心想:目前她正被居心叵测之人包围,而且天遣者艾玫也生死未卜,她只是她妹妹;即便她们都长一个样,也只是一种“障眼术”,不能骗过“沉睡之目”——不!纵使百花零落,他也不可以失去这颗“无花果”——他的骨肉!

此时又有一批恶兽冲破精灵军队的防线,打乱他们的阵列,使得防线外的一队精灵骑兵不得不反守为攻,从队伍破口处冲进去,举着长矛击杀恶兽。有些骑兵不慎被恶兽反扑,人仰马翻,惨死于尖牙利爪之下。

莱特见状,便将利维亚抱起来,用闪电攻击圈内的恶兽,将它们击倒,又将其他恶兽从精灵军队里驱赶出去。随后,他跳上一匹惊魂未定的马,拽起马绳,骑马跟在精灵骑兵身后,从军队的破口处冲了出去。

“这是什么鬼?”斯通尔转向阿梅利,眼中透出不服之意。

“由他去,我们先撤军。”阿梅利目送莱特离去,面无表情。

“你不觉得他太危险了吗?”斯通尔揪心地问:“那孩子……他要把她带到哪?”

“一切尽在掌控中。”阿梅利低声说,眨了眨眼,目光笔直。

“现在,利维亚在他手上。”远离此地之前,莱特又听到一句幽暗的私语,来自查尔尼斯堡高塔中的利斯。

“别担心,利维亚只是一个混乱的种子,莱特的噩梦,精灵族的绊脚石。”雷德冷笑道,“他们不会喜欢这个危险的‘沉睡者’的。”他说完,便狂妄地笑了起来……

凉飕飕的清风吹拂着莱特的面庞,暗淡的星光散落在他身上。他骑着马,抱着利维亚,行走在荒凉的沙地上,神情颓废,面目无光,如落魄之人。不过现在,他终于可以松一口气,就像刚从水深火热之湖里钻出来,又如苍凉的孤帆,漂浮于茫茫夜海。

眼前的道路宽敞通畅,看似他想象中的秩序之道。每当他回过头来,查看自己身后留下的脚印时也问心无愧:当他落入那个荒原深坑后,便开始醒悟,运气就像一阵风吹过游吟诗人笔直的琴弦,顺利奏出明朗动听的旋律;每一个选择都显得理智而必要,看似命运之神又在为他开路了。

然而,当他想到失踪的莎琳时,他的心又仿佛被长剑刺中,变成他心中的一根尖刺,一个无法磨平的“石笋”。为何命运之神偏要在“凡人之女和私生女”之间做选择?如今,莎琳的消失也只能换来身下这个木偶般的孩子。假如坐在他身边的是他的爱人而不是这个空壳般的女儿又会怎样?此时此刻,遍地荒凉、举目无亲——非骨肉之亲,乃心中之灵,还不如回家睡觉去!

莱特又低头看了看马背上的利维亚,就在那一刻,噩梦般的情景又出现在他记忆的视野中,在他通过荒原深坑的裂缝时已有预见:或许瑞根魔主现在就要来抢夺他的孩子了,因她无论对谁来说都举足轻重!

又一阵冷风吹过莱特的面容,使他打了个哆嗦,感觉危险已迫在眉睫。于是,他又将利维亚紧搂在怀中,勒了勒马绳,放慢速度,环顾着烟尘弥漫、雾霭缭绕的荒原,一个个死冷的悬念从他心中浮出。出于某种“安全考虑”,莱特决定原路返回那个精灵地堡,却不想想那地方已经变成什么样。对他而言,人比鬼可怕。

他想:为什么他总是被厄运困扰?无论他走到哪,都会被人跟踪?每次以为自己逃出生天,却有新的危险和不详的阴云笼罩在他头上?难道,他生来就是一个爱惹是生非的废物?

现在,他已经无亲无友、无依无靠,除了身前的利维亚——她根本算不上一个人,却是他不可分割的一根骨头。但有些时候,他又疑虑重重,感觉她好像不属于他,也非命运之神所赐,而是黑暗之主的遗物:一个“私生女”,一种黑暗天赋!每想到这,他的心就变冷,又即刻铁下心来:每一个族群都有非凡的“神器”,但他有她,这就是他的后嗣,他的恩赐,他的武器——锋利无比,所向披靡!有了她,就是有了一切!

无奈饥寒困苦又开始困扰他,使他无精打采,肢体疲软。他真想现在就找到之前掉落的那个深坑,拼掉最后一口气,给那个被裂变者占据的地堡一次大清洗,给他和他的女儿腾出一片净地,从此安睡于这片无主之地,一劳永逸!

血族和精灵族都有他们的领地,为什么莱特没有?难道他就不能自己打造一个?若不然,就变成微小之尘,随着清冷的荒原之风从众人眼边贸然飘过:没有人看见他们,也没人向他们夸耀功勋,更没人向他们发号施令!

“若不登上最高峰,将东德斯兰踩在脚下,就入无底深坑!”天遣者的余音仍在沉睡者耳边回响:“若不能死灰复燃,就沦为死的坟堂,将诸多荣光吸吮,卷走所有发光的东西后即诸事不为,永远沉睡!这,就是黑日。”

“纵使我面如死灰,眼如黑日,我也一定要有自己的脸色和眼色!”莱特想道,拧了拧拳头,瞪了瞪眼。眼前的视野逐渐含糊,荒原之风越吹越猛;呼啸的风声如撒野的阴魂在他耳边冷嘲热讽;顽皮的沙尘挑逗着他的眼目,使他不得不拉下眼帘,摸黑向前。

“但我就非得再次淌入这个不清朗的前景吗?”莱特又皱起了眉,凝重的疑云又爬上他的眉梢。眼下果然出现一阵阴霾迷雾,如同一堵沉重的城墙,挡住了他的去路。

莱特一再放慢马步,闭上眼,凭心眼极力眺望,却不见一物。若说此雾阴气沉沉,也不尽然;若说雾后一片明光,也不敢奢望。没办法,他只能硬着头皮,坦然面对。一如既往,在命运面前,他苍白无力;若不碰得头破血流,也是一无所获。

于是莱特不得不加快马步冲入这片疑云,唯恐此地险象环生,若颇有迟疑,恐怕更容易遭袭。然而,随着急躁的马步,他渐渐放下这个悬念,感觉这里并没有那么多飞扬的尘土,也没有潜藏的凶恶。它只是一片雾,如同无瑕者的袅娜轻衣。

清凉之雾冲淡了他的疑虑和忧思,浓雾逐渐稀释,株株野花绿草在马下浮出。远处的轮廓渐渐隆起,那是一个安逸的山丘,宛如一名娴静的童女。没有硝烟,没有乌云,只有葱翠的小树,还有山下明澈的小湖。莱特的眼目豁然一亮——原来,这是一片绿洲!在黑暗降临之后,在苍凉的查尔尼斯荒原?莱特惊讶地瞪着眼,快马加鞭。

看来命运之神终于垂怜他了。莱特搂了搂身前的孩子,心中一阵狂喜。不管利维亚是否能看见,莱特都把眼前的美景指给她看:这可不是幻觉,不是在梦中,而是活生生地存在着。如普尔之诗:“我行走于茫茫荒漠,有时会瞥见花草,有时会经过绿洲,但这沧海一粟……”

“忘掉后面的句子吧!”莱特激动地策着马,很快来到小湖边,在此慢步观望,饱览着这片佳境。随后,他跳下马,将利维亚抱下来,牵着她,闲庭信步于幽静的湖畔。

这里的一切都如此祥和,如此美妙,一花一草、一树一石都焕发着勃勃生机。虽被黑暗降临后的夜色笼罩,只有零零星光和魔法屏障的电光照耀,然而眼目明犀的莱特仍能看出她天生丽质的原色——她就像黑暗中的一颗明珠,闪耀着迷人的风姿。

“别担心,孩子,尽管走下去,让清净的湖水洗去你的忧思,还有脚上的血迹!”莱特牵着利维亚的手淌下水。湖水不温不火,湖中的砂光滑柔细,令人微醺。

这真是另一个莎琳之湖,金盆洗手之处!莱特叹为观止,正如他在荒原地洞的水坑里遇见莎琳一样——眼前的场景实在不可思议。若可在此终老一生也值了,莱特暗自感叹:若只有命运之神的特别恩待,才得以进入这片与世隔绝的净土,那么从此以后,也不会有人来打搅他们了;有了利维亚,死而足矣!

“终于可以喝个够了,我的孩子。”莱特捞起一抔清水,捧到利维亚嘴前。难料这孩子依然无动于衷,即使她还剩一只眼,也是有眼无珠、目空一切。即使莱特一直把她当成最知心的亲友,也无法让她听见他心中的激言。

“听着,孩子,”莱特有些不耐烦了,“如果你不吃不喝,不久就会死!”说着,把水浇在她脸上,如同浇在一株小苗上,祈望看到一丝新的迹象。无奈她只是眨了一下右眼,抿着嘴唇,任水流过她顽石般的面孔。

莱特惘然望着那个黑日般的眼窝,黯然思索:看来命运之神不像她母亲,他不是药剂师,也不是农民,而是一个石雕艺术家;凡出色的杰作,一般都无以言表,其感染力是通过它的内在张力弹射出来,唯有在制造出似是而非的内在空洞后,才能给人一个自由梦想的空间;其内涵不同凡响——不像光华四射的恒星一样哗众取宠,乃像高深莫测的黑日一样勾魂摄魄!

看来命运之神故意造出这个残缺而完美的“木偶”只是在向世人显明他对这个“罪恶戏台”的冷漠!她的存在即是一个寓言,一个极大的反讽和嘲弄!既对那些在黑暗之日里盲目求索之人的嘲弄,亦是表明他已经对世间的一切感到厌烦,唯有通过“绝食和罢工”的方式来宣泄他极度哀怨的情感!

“对,你一直是对的。”莱特无奈,只能冲利维亚点头,心想:倘若命运之神都不能让她张口,“沉睡之君”岂能令其吃喝?且看那些凌驾于神的妄想者,他们的强制干预和萎靡刻板的灌输法又培植了多少悖逆的花种和糜烂的花虫?难道血族的崛起还不是因精灵议会的“义气用事”?难道“沉睡的黑日”还不是被“虚浮的明光”腐生出来的?

铁匠德芬斯不也在打铁时看到铁器的脆弱,火气过大或用力过猛都会弄巧成拙。吾等不堪一击,火炼铁打也不如“命运之锤”:人算不如天算,世事难定——不经火炼,何能打铁?不知水性,何能过河——血气用事、刚愎自用都无法成事,只能顺其自然、水到渠成罢了。

于是莱特脱下上衣,独自走向湖心,直到全身浸泡在湖水里。随后,他仰面倒在水上,就像倒在甜美的酒坑中——放开呼吸,开怀畅饮。璀璨的星光映入眼中,馨香的花草味扑鼻而入,清爽的水波在他脸旁荡漾。

湖水并不呛人,从鼻中灌入的水也会流入他嘴中,落入枯干的心怀。“莎琳之忆”又浮出水面,莱特眨了眨懵懂的双眼,一阵辛酸由心而起。清风拂面,湖水漫上面颊,鸟儿窃窃私语,道出热切的心声:“你生来就珠光宝气,乃天之馈赠,无需雕刻,已成珍珠!当我揭开你的面纱之后仍能看到你的美……我发现只有在靠近你的时候才能领受到佳美的清泉,才能挽救我心里那朵即将枯萎、堕落的玫瑰!”

“无论你喝了几杯水,都无法稀释你的嗜血之性!”“她的血就像荒原上清淡的湖水,根本满足不了你的嗜血魔嘴……无论你身处何处,遇见多少好人,无论你喝了多少净化药水,沐浴在多明媚的日光中,都是一个黑暗之徒!”每当莱特望见希望之光时,这些“咒语”也会弹跳出来,令其心灰意冷。

莱特脖子一弯,瞥见自己胸口上的胎记,发现它长得有点像嗜血者的尖牙,或“微笑的口齿”。他又不得不再往好处想。眼下的胎记又变得像一轮月牙,或是一道眼缝,一把弯镰,一个鹅头,又酷似一只手拿着火把。

莫非此湖才是莎琳之湖?莱特想:为何她现在不能再从水里浮出来?为什么他有生以来一直在做噩梦,即使是破天荒的好梦,也是破碎迷糊呢?或许,命运之神认为他和莎琳的关系过于凑合,便将他们活生生地拆散,只留给他一个结晶,一个未经命运之神精雕细刻和亲手祝福的半成品。不,这不公平!就算利维亚是神的弃儿,他也要亲手将她雕刻完成!

莱特目光一直,身子一僵,立刻沉入水中,呛了一口冷水。而就在这时,他又看见那个不该看见的异类。每当他全身入水,那个诡异的幻影就会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这水似乎是它的时空媒介,有水的地方,就有它!只见那个另类的少女又突然从湖底浮上来,猛然抓住莱特的双腿,拼命将他扯下水。

莱特一慌,便奋力游向湖畔,也来不及看清她的长相。他好不容易从中脱身,钻出水面后便难受地咳嗽起来,又感觉刚才的遭遇不过是泛动的湖水产生的幻觉,直到他淌水上岸。

“利维亚!”莱特清了清嗓子,喊着她的名字,左顾右盼直到眼珠一挺,遽然一惊——那孩子已经杳无踪影!他又大呼了一声,燃眉之急下竟忘了这孩子连打雷的声音都听不进去。莱特的脸即刻绷紧了:难道命运之神给他开的玩笑还不够?

他的心又开始狂乱地跳起来,感到天旋地转,脑中浮出各种可怕的猜想:他已失去“凡人之女”,难道还要失去他的贴心骨肉?若是如此,他还剩下什么?若是如此,他还有什么理由继续走?

眼前的“美景”霎时坍塌,如摔落的万花筒,变得支离破碎。莱特心慌神乱,漫无目的地奔走起来,就像一只无头苍蝇,一个失控的行尸,只感觉之前的噩梦变成了现实!

“瑞根魔主!你是个懦夫!有种你就出来!出来——”莱特大声叫喊,拔出血族短剑胡乱挥舞,直到头晕脑胀,累倒在凌乱的草地上,如同倒在横尸遍野的坟场上。他的脸痛苦地扭曲着,双眸变得那么灰暗,如同吞噬一切的无底深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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