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能说凡是学生都有一些共同点吧。
到了晚上大概八九点钟,老师们一天的工作也就结束了。
他们会趁这个时间到商铺这边走一圈。
不过比起我们的商铺,他们更喜欢看看别的商人有没有带来什么自己心仪的东西。
这并不奇怪。我们和其他商铺最明显的区别在于我们完全是为了学生们的毕业考核服务的,而且真正知道他们需要什么,而其他商铺更像是把学生们当成了冒险者,因此他们会带一些华而不实的东西来卖。这些东西给冒险者用是没问题的,甚至可以说是很好的,但对于学生帮助不大,反而更吸引老师们一些。
等老师们也离开,我这一天的工作就算彻底结束了。通常来说这时我就可以回到旅馆(用传送法阵)美美睡上一觉了。
偶尔会有喝醉的学生半夜跑到这边来闲逛,但他们只会去打扰那些在自己铺子里睡觉的商人,不会对一个没人留守的商铺感兴趣。
学生们进入传送门的那天我还去现场看了热闹,还给我认识的学弟们加了下油。
“再不济也不会不合格的。”他们都这样跟我说。
话说同一件事情从不同的角度看真的有完全不同的感觉。
当我目送学生们进入传送门的时候,心里并没有去年那种紧张得口水都咽不下去的感觉,取而代之的是好奇和期待:自己的学弟学妹们能做到什么程度呢?
不过要是仔细想想……我管这个干什么?他们做到什么程度和我又没什么关系,我可真是爱多管闲事。
学生们进入了森林,周围商铺的商人们大部分都离开了营地去进货,等四月才会回来。
我自然也不会一直在营地呆着。
“真棒,这次赚的钱比去年多了三倍还多呢。”普诺莉计算后兴奋地对我说。
这种夸奖就像是把我的胸口开个洞然后用蜂蜜灌满心脏一样,真是甜到家了。
“出名之后东西确实好卖,”我坐在椅子上得意地看着她,“也不全是我的功劳吧。”
我这么谦虚,是不是应该再夸我几句?
“你和路德真是一个学院出来的,连这种假惺惺的谦虚都一模一样。”
我顿时没了兴致,看向路德。
他朝我做了个无奈的姿势。
“不过这次还真不全是他的功劳。”
马胜宁也插进了这次谈话。
“要知道,去年三月一号他们就进森林了,比正常情况早了一周。所以你们去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不知道,于是看向一旁的文王。
文王两手一摊:“你都不知道,我更不可能知道。”
没了那些营地里的学生,三月份也就过得中规中矩。
每天的活动就是劳动,锻炼,打牌,偶尔去营地里检查一下货物以及和路德他们插科打诨。
这一天我们凑在一起玩新出的游戏书。
“哎呀,时间过得可真快啊,这就四月了,再过一周我又要去营地当商人了。”
“嘿嘿,累死你。”
李成还是一副见不得我好的样子。
“啊,对了,鹏博你听说了吗?红右手有一队人回来了。”
我看了一眼说这话的子东:“你怎么知道?你在花街碰上他们了?”
“你管这个干嘛?那的情报不是情报啊?”
这就是子东和赵雨瑞的区别。如果是赵雨瑞,被我言中后绝对会大大方方承认,但子东还是会略微不好意思。
不过我又不能直接指出这一点,那就顺着他说吧。
“那倒也是。话说我们在森林里发现的营地是他们的吗?”
“应该不是,他们是往北走的,走到一处特别高的山上不去就回来了,说是没找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说到红右手的队伍,孙明韵会不会在这组人里呢?如果她在,那我参观红右手总部的愿望不就可以实现了吗?
当然,拜访老队友也是目的之一,我可绝没有把她当成一件工具或者一个借口。
“我一会去他们总部看看。”
“不行,还是我去吧,鹏博你暂时还是别去红右手比较好。”
路德坚定的声音中带着一丝迟疑,这一丝迟疑很不起眼,但明显刻意藏起这种情绪的意图更令我奇怪。
“怎么?那会长这么不欢迎我?”
“不不不,主要是我不太放心让你去,上次你去就让我们少了半个月假期你忘了?”
“那也不能算少吧?怎么着来回都得那么长时间,我们只是把任务提前半个月完成而已嘛。”
“但是我们要是晚半个月出发,回来应该正好是三月初,不用担心被雪困在山里的问题。当然了,我们最后出来得也算顺利。”
说得有道理,但我总觉得哪里说不通。
直到路德走出旅馆大门前往红右手之后,我才感受到这股违和感的源泉:路德有什么要去看看的必要吗?
我去是因为有熟人(虽然不是很熟),他去做些什么呢?看看他们的工作成果?但是他们不是没有找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吗?有必要专程去看看吗?
可能他想稳重一点,亲自确认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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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惊险啊......
如果刚才就直接放任鹏博去红右手的话,他一定会知道他那位红颜知己大概率遭遇不测的事情。更要命的是,他肯定还会知道我早就得知了这个消息却不通知他。
当然我可以用“还没有确认的事情要往好处想”,或者“我怕你太伤心”之类的理由解释,但那其实是假话。
究其根本,其实就是我不喜欢给别人带去坏消息。
好吧,我承认,其实不是不喜欢,是我不敢给别人带去坏消息。
这源自我童年时的求学经历。
作为领主家的长子,我和其他高级贵族一样,并不上学,而是请了家庭教师——京城中有名的家庭教师黄林文先生。
黄林文先生教我的时候至少就有六十岁了,是个把“老师”儿子写在脸上的角色。
方形的嘴,方形的胡子,方形的眼睛......
总之,他的脸就是由这些方形的拼图构成的。
他对我的教育和他的长相一样,也被条条框框束缚着。
上课迟到要挨罚;吃相难看要挨罚;赖床要挨罚;弄脏衣服要挨罚;弄错对父亲大人和母亲大人的称呼也要挨罚。
上面几条里最后一条是我最不理解的,为什么我就不能管我爸叫“爸”,非得叫“父亲大人”?他自己都没不乐意你管得着吗?
然而父亲大人一直非常支持黄老师的决定,我向他抱怨也完全没作用。
此外,他还以一种特别的方式让我“自愿”放弃了和同龄小孩的玩乐机会。
他并没有直接禁止我去和同龄人玩耍,而是在事后让我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比如玩的时候衣服脏了,要罚;比如跑得满身是汗回到家里,太不文雅,有悖于贵族礼节,要罚;再比如随便接受了其他小朋友的礼物(通常是一点零食),要罚......
最后的结果就是我为了不挨罚放弃了去找其他的孩子们玩,转而窝在家里。
当时的我还小,只觉得是黄老师管得太严,直到他离开我们家一段时间之后我才隐约意识到他似乎是有意地阻止我接触除了贵族之外的其他人。
不过我明白得太晚了,我已经不知道和陌生人相处的正确方式了。
似乎有点跑题,我们现在回到正路上来吧。
如果想让我自己过上舒坦日子,就最好不要让他听到任何关于我的坏消息。
关于这一点,最有代表性的是学习方面。
他每天都要给我留大量的家庭作业,要求我睡觉前交给他,他会立刻批改出来。
也不知道他哪来那么多精力,一个六十多岁老头居然每天都能把我做的题目一丝不苟地全都批改完。
顺带一提,当时父亲还想让我拜京城一位叫卡雅的知名武术家为师,不过被对方拒绝了。
当时听说她是个老太太,训练十分严格,我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了留长头发的黄老师形象。
在被拒绝后,我庆幸自己逃离了又一位老顽固的魔爪,不过看鹏博对卡雅女士的崇敬之情,也许她收我为徒对我会更好一些。
咳,又有点跑题了,我们接着前面说。
在学习的过程中,肯定会遇到不会的问题,但在黄老师这,最好不要遇到,遇到也别说出来。
不管他问什么,就往好的方面回答,就至少能保一时平安。
一旦让他知道,他就一定会说我没有好好听讲,进而给我留更多的作业。因此,遇到不会的问题,我只好自己研究,实在想不通就跑到街对面去问那家里的大哥哥(就是现在的文化部长郭启)。
这个过程很艰难。我必须在黄老师讲完课后和现场考我之前把所有东西弄明白。
我记得很清楚,在讲到小数加法的时候,我每天晚上都会在睡觉时间偷跑出去,跑到郭启卧室窗户底下敲玻璃,让他把我拉进去给我辅导功课,然后在天亮之前再偷偷回到自己家中。
后来,我发现报喜不报忧这种逃避问题的方法在其他地方也很好用,可以有效避免我给人带去负面情绪,让我招人厌烦。
至于那之后怎么办,那就是之后的事了。
回过神来,我已经站在了红右手总部门前。
我熟练地走到了阿本登会长的办公室前,敲了敲门。
“请进。”
我推门进去,会长明显吃了一惊。从脸色看他没想到我今天会来。
事实上我也没想到。
“路德少爷,您今天来是......”
他这么一问,我才想到一个严重的问题:我是干什么来的?
我最初想的是不要让鹏博来,于是把他按在旅馆我自己来。
不过我把他按在旅馆,我随便去哪逛一圈就好了呀,没有必要真的到这来一趟啊。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我得赶紧找出合适的理由才行。
好像完全没有站得住脚的理由。
不......有一个......那支归来的红右手冒险队。
对!就是因为这个我才来的!
“会长先生,我听说有支队伍最近回来了。”
“您消息真灵通。回来的是七队,但是没有找到有价值的东西,所以就没通知您。”
阿本登会长推了推眼镜,双手握起放在桌面上。
“不过路德少爷,您已经找到了废弃营地了,有必要这么在意我们的成果吗?”
“这个嘛,仔细些总是好的嘛。”我挠挠头找了个借口。
“既然如此,我让他们把报告拿过来您看看吧。”
“多谢了。”
会长摇了摇桌子上的一个铃铛,一位穿着得体的男士推门走了进来。
“会长大人,您叫我?”
“七队的报告写完了吗?”
“前天就写完了。”
“请把它拿过来。”
“好的,我这就去办。”
“顺便给路德少爷弄点喝的。”
不一会,这次行动的报告就送到了我手上。
只有薄薄十几页,看来真的没什么成果。毕竟我这种懒人这次给部长的报告都写了三十几页。
我一页一页翻动着报告,事实上完全什么都看不出来。
不是因为我不擅长看报告,而是确实没什么有价值的成果,想看出来点什么实在很难。
另外,这次来这里的根源问题还没有解决,这也令我心烦意乱。
我得跟阿本登会长说一下才行。
“对了,上次您说失去联系的两支队伍有什么新消息吗?”
阿本登会长摇了摇头:“没有,那两个戒指还是老样子。”
“您还记得鹏博吗?”
“是报纸上说的那个‘灰风’的队长吧?”
“没错,就是和你三队的圣骑士很熟的。”
阿本登会长思考了一会才说道:“哦,那俩是一个人啊?看起来差别挺大的......”
那当然,报纸上的照片肯定要挑最好看的。
不过也和鹏博平时一点不注意穿着打扮有关系。
“总之,如果他在确认三队圣骑士的安危之前来这问您的话,请不要告诉他三队已经失去联系的事情。”
“怎么?路德少爷还没告诉他吗?”
我点了点头,开始胡诌:“嗯,他们关系很要好,所以我觉得在确定之前还是别......”
其实也不算胡诌,这是根据王子东告诉我的情报合理推断的。
“我明白了,您放心吧。”
听到会长先生的保证,我终于长舒一口气,靠在座位上享受起了桌上的一小杯酒。
“路德少爷?”
“嗯?”
“您不会是为这事专门来的吧?”
我差点把酒再吐回杯子里。
他是怎么看出来的?
“啊......这个嘛,关照队友的心理健康是我义不容辞的责任啊。”
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能这样想,说明您又朝合格的领主这一方向迈出了一步。”
“是......是吗?您过奖了吧......”
“我可没故意奉承你,”阿本登会长端起面前的茶杯抿了一口,“别的不说,你能这样想,就比你刚到这的时候成熟了不少。”
听了他的夸奖,我脸上向外放射出一股一股的热浪。
那当然不是饮酒导致的,而是我知道他在夸奖的是我的谎言。
他看到了虚假的“改变的我”,夸赞“虚假的我”成熟了,那换句话说,不就是在他眼里我这五年一点都没进步,还和以前一样幼稚吗?
“我还是觉得您过誉了。”我只好忍着自己的羞愧强撑着回答。
“再来一杯吗?”
“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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