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黑影的轮廓似乎穿着铠甲，看不清容貌，但永远带着一股似乎要将整个世界都隔离在自己身边一米之外的疏离感。
阿棠猛然站了起来，后退了半步。
那不是齐征。
那不应该是齐征。
“那不是齐征，对吧？”齐征抬起头，看向阿棠：“那确实不是齐征。”
阿棠注意到，从醒来之后齐征就一直仅仅闭着的左眼，现在已经睁开了。紧跟着，餐桌前那个少年的身影就这么消失了。
沉闷的声音透过头盔传出来：“那是黑骑士。”
“从一开始我就知道这应该就是一场梦。或者更准确的说法，这是一场幻境。”
高大的身影从餐桌前站了起来，狰狞的黑色铠甲直接顶在天花板下，将天花板上的石灰刮落了一层，落在餐桌的饭菜上。
“从医院醒来的时候，我就知道这一切都是幻境了。不过，这与幻境的创造者的水平无关，只是单纯的，我自身的缘故。”
黑色的掌甲覆盖在头盔左眼的地方，却无法在右眼的方向看到头盔下的眼眸。
“在海域的时候，就已经确定了，我根本无法陷入任何的幻境之中。准确来说，你的幻境水平甚至比龟老爷子的更仿真。不过如果考虑到这里面的情景的话，这场幻境的场景应该是按照我的认知来构建的吧？毕竟我不认为这个世界会有生灵知道医院、奶茶和冰箱这些东西。”
“身处于幻境之中的我，只要集中注意力，就能直接勘破幻觉。而哪怕是在注意力分散的时候，我的眼前也一定是现实与幻觉重叠的样子。在奎的训练下，我学会了让幻觉和真实分配到自己的双眼之中，也就是说，左眼看到真实，右眼看到虚妄。”
“真好啊，能够做这样的一场美梦。”
“但毕竟是根据我的认知，而不是真正的现实。这个幻境之中还是有很多的破绽，我举个例子吧：我闭着一只眼睛这种事情，我的父母哪怕不奇怪，多少也会问一句。最开始的时候，阿棠就注意到这一点了，所以他问了一句。”
“也是因为这一句，我开始欺骗自己的认知——不用那么惊讶……”从头盔中透出来的声音带着某种揶揄：“在自己的识海中如果有一位心理医生的话，这种事情还是能够做到的，虽然也暴露了我以前赌咒发誓的某些‘没学过’‘没学会’‘没搞懂’之类的都是扯淡这样的事实吧……”
“于是，从阿棠之后，就再也没有人询问过我一直闭着的这只眼睛了。”
“我知道，不管我在那边的世界到底是失踪了也好，死了也好，又或者跟这场幻境里的一样，陷入昏迷不管怎么样都叫不醒，阿棠也一定会代替我，照顾好我老爹老妈。但总归还是觉得，他俩应该有个新的念想。也许有一天我回去了，还能看到一个小小的，或者已经长大了的身影，问我：哥哥，这些年你都跑哪去了。”
“毕竟抛下自己的父母，好友，自己一个人跑到异世界逍遥快活这种事情，到底还是有些罪恶感的。要不然那些小说的主角，动不动就开局父母双亡？”
“所以我才会想问那么一句。”
“但我其实没打算这么早就问出来的……”黑色的骑士似乎有些无奈：“毕竟答案我已经猜到了，所以能逃避一会是一会吧。”
“我甚至都有过规划，今天晚上在这里睡一晚上，明天让阿棠带我回一趟高中，见见高考结束后被我撬了门牌的校长办公室现在怎么样了，还有可能遇到已经查到真相的校长，然后来一场大逃杀什么的……”
“我还要见见那些还在家里的老同学，听听看他们考上了哪个大学，有没有趁我昏迷这段时间偷偷谈个恋爱，还有我组织的那个茶话会总得去看看……不过在群里看到他们过得果然我跟想的差不多，也就没什么太大的问题了。”
“至于为什么一定要闹到现在这样，其实还是阿棠的锅。”
“我的锅？”阿棠反问，他已经隐隐猜到答案了。
“嗯……毕竟那么像我家啊，想当真一下也不是不行啊，是吧？至于外面，根据我的时感的话，最多过去不到半个时辰吧？为了不破坏气氛，我也没特意关注。而现在……好家伙，那帮家伙在那开演唱会呢！”
“但阿棠说了啊……记得是假的就行了。”
黑骑士的声音瞬间变得坚定起来：“说到底，他们在那边到底是什么样的，都只是我在这个幻境里一厢情愿的幻想吧？虽然阿棠是想让我把这边当成假的，可偏偏我很清楚，我眼前的你们，才是假的。”
“我很开心……还能再听一遍你们说话，再跟干妈干爹聊天，跟阿棠逛街，再重新品尝一遍老妈做的菜……”
“但真的很抱歉……我得走了。”
哪怕有头盔的遮掩，根本无法看到那高大的身影现在到底是怎么样的一双眸子，但阿棠知道，他一定很难过。
仿佛巨人一般的身高单膝跪下，对着齐妈伸出了双臂，将迷茫的女人拥入怀中：“好啦，别哭啦。”
“你的儿子又要荡起双桨，去比旅行更远的地方，做自己该做的事情。但是不要担心，我有了好朋友，还有一个很喜欢我的女孩子。不过对不起啊，我还不知道回家以后能不能再回来，所以我没答应她。我见证了一些事情，还要见证更多的事情。哦对了，安全方面不用担心，不是我吹，这个世界还没有谁能扛得住我一拳的。我在这边要做完一点事，然后我就会去找回家的路。放心，我会很快的，但说实话我真的不知道我还能不能回去。”
“放心，我不曾令你们蒙羞，也不会令你们蒙羞。”
说完，黑骑士起身，转身朝着阳台走去。
“不要走！”
阿棠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不是都说了吗？你也想把这里当成真实的，只要你愿意，这里就是真实的！你可以在这里阖家团圆，跟你好兄弟一起生活，甚至娶一个漂亮的老婆，生一个乖巧的女儿，然后每天守在学校门口盯着不允许任何黄毛靠近她！你知道的，这些都是你希望的！留下来！”
“阿棠不会说这么多话。”
“留下来，我就还是阿棠！你愿意我说多少话就说多少话！你都说了，你已经抛下我们一次了，还要抛弃我们第二次吗？”
“对幻境中的阿棠来说，的确是。但对于真正的阿棠，在这里浪费的时间恐怕才是对他们的伤害吧。不过，好歹体谅我一下吧，离家太久了，总要浪费点时间发泄一下。”
“非要走不可吗……”身后跟阿棠相同音色的声音，现在却有些狰狞的意味。
“别学他了。”低沉的声音里已经多了些许的不耐烦。
“啊！”痛苦的尖叫从身后传来，令黑骑士的身形一颤，赶紧扭头望去。
他的“母亲”已经被按倒在桌面上，而他的“父亲”正满脸亢奋地骑在对方的身上，一只手摁住桌上的女人，另一只手将女人的手掌用水果刀狠狠地钉在餐桌上。
“非要走不可吗？”“阿棠”的声音再度传来，带着疯狂而狰狞的笑容：“哪怕发生这样的事情？就算这是幻境又怎么样？就算他们是假的又怎么样？顶着他们的脸做这种事，你也无所谓吗？”
“够了。”
“这都怪你。”“阿棠”的声音开始颤抖起来，某种狂热的亢奋感正让他的表情越发的夸张：“都怪你不肯留下来！事情才会变成这样！这一切都要怪你！都怪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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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几分钟前。
弥夜之舞尚未开始。
“话说，当时发现那是个幻境之后，你是不是也被恶心到了？”
初代一边调整自己的座位，一边扭头问良刀。弥夜之舞啊，几乎可以说是整个奥大陆最顶尖的艺术了，自己这种大老粗都能看明白并且欣赏的舞蹈，可以说是人类少有的精品了。
“恶心？”
良刀思索着，反问了一句。
“嗯，当时那场幻境把缇弭复活了，就是我一百万年前的女朋友啦……后来我还是发现了。说到底还是基于认知构建的，在那个玩意不主动干涉的情况下，真实性太高了，反正我差点就打算真的沉迷其中了。但后来我还是发现问题所在，所以打算离开。先后被阻拦了几次吧，我都忍住了。”初代的声音变得开始冰冷起来：“再然后，那场幻境就开始用缇弭恶心我了，还说什么‘如果我走了就都怪我’之类的，气得我直接把那儿炸了一遍。”
“我的话，在里面就是跟人讨论刀，然后发现那些东西根本就是假的，后来我就出来了。”良刀想了想。
“哈？”初代傻眼了：“你就那么出来了？中间没什么让你不爽的事情？”
不知道为什么，良刀瞬间想起了当时幻境边缘，那个一身是血的身影，而那个身影，似乎恰恰跟舞台中央的身影重叠。
但仔细想了想，良刀还是诚实地摇了摇头：“没有。”
“……也是，你这家伙恐怕最不爽的就是拿刀的事情骗你了。”初代相当愤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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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殁现在很开心。
它发现了一个惊天动地的大秘密！
这个世界有一个外来者！他根本不是这个世界的原生生命，而是来自另外一个世界。
那个叫做黑骑士的家伙，本质上只是个三十多岁的小鬼。而按照对方来攻略这一层的身份，恐怕对方才是这一次实力最强的那个人类！毕竟根据刽子鬣的说法，海域的那个怪物，和人类的那个怪物都被分到了其他的几层。而作为平均实力最高的下三层，一直都是交给最强来解决。
而现在，对方的内心之中居然有这么大的一个破绽，只要自己能够控制对方，别说奥大陆，“那位大人”甚至能够反攻深渊，成为真正全知全能，唯一永一的神！
而现在，那个“黑骑士”已经发现了“幻梦”的本质，自己必须强迫对方留在这一层，然后想办法安抚住对方。它也没办法，正常情况下，它不主动干涉“幻梦”的时候，“幻梦”才能带来最真实的效果。但同样的，它也完全没办法事先控制“幻梦”的走向。而自己的主动干涉，最后基本都会坏事。而之前的那个怪物，如果不是它藏得好，再加上那些“合作者”们出的主意让对方以为这些都是幻境主动触发的“挽留”机制，对方发现自己的瞬间就能杀了自己。
“留下吧……”梦殁一边诡异地笑着，一边呢喃着：“留下了，就不会再发生悲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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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梦”中。
客厅已经混乱不堪。
中年的男子已经将中年的女子分成好几块，正在一刀一刀往自己的身上招呼。被分成好几块的中年女子也没有停歇，只是一直在呼喊着：
“回来！”
“别走！”
“你是我的儿子！”
“听话……”
少年站在客厅中央，脸上是之前跟中年男子合作时的血污，脚下满是饭菜的污渍，却熟视无睹：“你看，这里是根据你的认知构建起来的，只要你起了离开的心思，就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一切都会陷入疯狂，然后只能以你最厌恶的情景浮现出来！你还要走吗？哪怕这里真的是幻境，你真的愿意那样的场景存在吗？”
“停下。”沉默许久的黑骑士，终于再度开口。
“哈？求饶了吗？”少年满是血污的脸凑上前来，打量着沉默的黑骑士：“那就留下啊！等你愿意留下了，这里就会恢复原状！你看，就像这样……”
随着少年的挥手，客厅中又恢复之前温馨和睦的场景。
中年的男子抱着中年的女子，对着黑骑士温柔地笑着，另一边，以少年为首的一群稚气未脱的学生们同样带着期望的眼神看着黑骑士。
“顶着他的脸，做这些恶心的事情，很让你得意吗？”
“哈？”少年有些错愕。
“用那些肮脏的场景去玷污我的家人，很让你开心吗？”
“没错。”
“如此不敬畏死亡，我该赞扬你的勇气吗？”
“哈？我们是幻境啊！”少年大笑起来：“哈哈哈哈……你见过会死的幻境吗？”
“怎么……”黑色的骑士转身，将狂笑的少年从视角之中挪开，转而看向另一个角落：“不回答我吗？”
“你看在哪啊？”少年抬手，扒拉了一下臂甲：“我在这啊，怎么……不敢看我了吗？”
“谁说的？”低沉的声音仿佛将整片空间完全冻结起来，黑骑士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我不就在看着你吗？”
梦殁一惊，如果之前还是它还在猜测，那么现在他已经能够确定，那个人类真的能够找到自己的真身。
虽然不愿意相信，但它还是决定往后缩一缩，躲着一点。
“我之前已经说过了吧？”
就在梦殁打算找一个新的更加隐蔽的角落的瞬间，低沉的声音却忽然在它的耳边响起。
“停下。”
当它再回头，迎面而来的，是一个黑色而巨大的拳头。
世界，崩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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