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曰:
问君何事止征槎,马前碧草泣秋霜。
一夜惊雷啸水浒,半世淬火靖天邦。
春痕历历皆昨日,归雁无路摧断肠。
行人徒见古木落,当时七星劝飞光。
碣底苍遒纪宿斗,庐边翠微忆汉王。
泪眼莫见繁花落,纷纷新坟掩行藏。
话说当时张叔夜军马大败,损兵折将无数。嵇仲因见前有徐韬军马,后有陈然坤部截住回路,脱身不得之际,急去看那马陵泊地图,忽地道:“依马陵泊地图所绘,这二关与三关间有一藏兵洞,其洞可直通山下。”陈希真道:“既有此处,事不宜迟,只当速走。”嵇仲便领败军,向西北面去寻藏兵洞。走无片刻,果按地图上所绘位置寻得。这藏兵洞却是隐秘,高宽皆两丈有余,主洞中又有两个侧洞,八个次洞,若不识地理,入内必然迷失了方向,反复不能出。嵇仲就依地图上的标识,向着山下而去。
徐韬因见张叔夜一伙从藏兵洞脱身,也不去追赶,拨马而回,却好撞着张应雷、金成英二人杀翻朱珂令、袁梓鹏。房圳急问张叔夜去向时,徐韬道:“被我追得紧,从藏兵洞走了。然军师已在山外布下埋伏,我们且去接应陈大官人等。”众将领兵杀上前,会合了陈然坤,齐向头关奔去。
且言张叔夜等从藏兵洞逃出,直到金沙滩前,取道望山前大路上来。王珠江、张自强在头关上望见了,出关赶杀了一阵。官军才出了大路,来到树林中,只听一声炮响,撞出两队军兵来,乃是青石山宋达等人。宋达领兵冲入官军队仗中,四下大杀起来。官军吃这一吓,四散而逃。云天彪独舞青龙刀,再战宋达。陈希真紧挺丈八蛇矛,护着张叔夜向西走。两个斗了无数合,天彪却见嵇仲等人不见了身影,不敢久战,虚晃一刀,策马而走。不期迎面赶来房日兔葛涛,当住去路。天彪复与葛涛交手,战了十余合,葛涛招架不住,却吃天彪一刀挥于马下。宋达见折了葛涛,急拍马追来。二将又斗几合,天彪不愿纠缠,转望东北方去了。
那边张叔夜与陈希真引着残军,方才转出林子,迎面又撞出一彪军马。为首一将,头戴销金红罗抹额,身上赤猩袍笼狻猊甲,座下赤炭火龙驹立定,手中紧攥碧杆绣龙眉尖刀。陈希真见是路新宇,忙呼士卒护住张叔夜,先往营寨奔走,独自来战新宇。新宇身边擎天龙辛佳伦、异叶杨陈孟,急去追赶。嵇仲早已觑得亲切,取弓搭箭,飕地一声,正射中辛佳伦左肩,翻下马去。陈孟急救上马。新宇与希真,正是仇人相见,分外眼明。两个互相厮杀,征尘影里,斗到二三十余合,不分胜败。交战良久,希真恐有失,忙卖个破绽,放新宇一刀砍来,侧身闪躲,勒马便走。陈孟大步赶上,手起一枪,却刺个空,不禁心慌。希真乘势还了一矛,直搠在心窝里。可怜陈孟有幸从离焰明光阵中活下,眼见得山寨便要全胜,值此之际,竟死在陈希真的手中。有诗叹道:
功业到今真辛忙,万里生根异叶杨。
祯祥皆赖豪杰定,豪杰几曾见祯祥。
路新宇大怒,纵马赶上,一刀劈去。陈希真抽矛便躲,却吃伤了右肩,伏鞍遁逃。路新宇本待穷追,却听远处炮响,只得咬牙携了陈孟尸身,与辛佳伦领兵望山寨回走。
却说张叔夜二子张仲熊,吃宋达等人埋伏了一阵,与父亲走散了,独自一个,迤逦来到西北上。只听四下里发喊,尽道张叔夜已被擒拿。仲熊闻言忿怒,本欲转回去救,却自思道:“量我一个,如何敌得过一山草寇?且当今父皇又不作为,我众将为他四方征讨,他却只宠幸奸臣。如今我大军战败,张邦昌、李邦彦那一伙必去面前滋事,岂肯再发兵来征剿贼寇?”转念又道:“去岁我父子三人助金国攻辽,金主原有心要我们归顺大金,几次相试,都吃爹爹拒了。至此地步,惟有北上去投了金人,父兄如今虽一陷一死,却还有那洪老獾与曾世雄可为我打点。我在宋朝尚是个定国公,娶帝姬为妻,待到了那里,少不得能得个王爵,封我做驸马。将来金军南下,我自领一彪悍勇人马,把这班奸臣贼寇杀个干净,管领中原,亦算光耀祖宗矣!”计较已定,取路就要去金国。
行不一二里,张仲熊又想起那顺淑帝姬的模样,喃喃道:“可惜如此佳人,去了大金,怕不是没有这等好女子。”正说间,对面赶出一队军兵来,把仲熊团团围定。当先一将,身骑乌龙驹,马上横着一条亮银枪,正是泰山庄浩。浩大喝道:“竖子尚欲何处走!”仲熊怒气填胸,自道:“罢罢!若还能勾到金国,便教我杀出重围去!”舞起双刀就要去斗庄浩时,庄浩又道:“且慢来!”分付众军四散摆开。仲熊疑惑,便听庄浩道:“你那三十九功臣,如今死伤殆尽,再不是对手。我山寨本待要把你这一伙一网打尽,以雪梁山义士,并亡故兄弟之恨。不想北方金国狼子野心,已有犯我宋境之意。我便放你一条生路,回去同你父好生辅佐朝廷,抵御番奴,休生异心!”
张仲熊听罢,心中暗喜,即走将过去,忽地在马上回转身道:“虽是吃你放了,休想教我心存感激之情。待我到了北地,将来必引虎狼之军回,以洗今日之耻!”庄浩闻言大惊,又忆起当日曾蜷的话儿,知仲熊此番必是投金去了,暗道:“虽是张叔夜仅余这个儿子,难道眼看着他去做了金人的爪牙?”急把马一拍,大叫道:“休走!”仲熊见庄浩挺枪杀来,恼他戏耍自己,只得将双刀来敌。二将交马,斗了数合,仲熊尚能招架得住庄浩那条神枪。十合之上,兀自遮拦的多,攻的少。二十合已后,仲熊力怯,乱了刀法,急促骤马跳出圈子,大吸一口气,转而再舞刀,天旋地转望庄浩砍来。浩挥起亮银枪,对着仲熊扫去,正隔住双刀,旋即回转长枪,当头打下。仲熊急叉双刀抵当,只听铮地一声,两臂少力,被庄浩打开双刀,只待活捉过去。不想仲熊牙关紧咬,从马上跳起,飞身来扑。庄浩忙把银枪一举,仲熊正撞进枪尖,吃搠穿了身子,死于非命。有诗为证:
凄惶此日弃兜鍪,忍陷家山四百州。
欲壑难平心不改,魂销骨朽怨常留。
再言云天彪,单刀匹马飞走,路上寻不见一人,又不识路径。直辗转走了二三十里,至一山丘,叫做荻邱山。天彪见山中树上尚有晚桃,不觉口渴,摘桃充饥,滋味鲜美。天彪复见道旁有一所关王庙,便提刀下马,欲入里少歇,求关公保佑。却才进了庙里,只见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正在那里祭享。那少年见天彪入来,呀然一惊,转怒道:“害父仇人,今正送上门来!”就地上绰起把青龙偃月刀,来杀天彪。天彪倒也吃了一惊,亦舞青龙刀,来战这少年。二人约斗有二十五六合,天彪暗叹道:“此子奇才也,虽此一时赢不得我,若再得高人指点数年,若似那大刀关胜,亦未尝不可。”又战了十三四合,天彪寻思道:“不知太尉那里情形如何,吾儿处亦有担忧。休与他缠斗了,恐贼人追至。”遂大喝一声,那少年忙向后跳开几步。
云天彪急转身,就欲望庙外而走时,忽见迎面一人,面如重枣,丹凤眼,卧蚕眉,三缕美髯,绿袍金铠,威风凛凛。天彪见是关公显圣,惊得伫立不动。只听关公喝道:“天彪逆贼,枉学吾样,害吾子孙,岂容遁逃!”一十六字,直教天彪吓的魄散魂飞,手中青龙刀已脱落在地。背后那少年赶上,手起刀落,把天彪斩于地下。这少年不是别人,正是大刀关胜之子关铃。关铃将天彪首级置于义勇武安王神像前,叩首道:“幸得先祖庇佑,今终将这狗贼诛杀,全了家仇也!”复抓了天彪首级出庙,见那匹大宛白马,把人头擐于马项之下,提青龙刀上马,望马陵泊而回。将至泊前,恰逢着路新宇。新宇见杀了天彪,惊喜道:“贤侄何处而来,仇人首级又如何获得?”关铃道:“昨夜梦家父嘱托,教今日早去山东北处荻邱山关王庙中,将祭物来供先祖。恰好这厮入内来,吃侄儿斩了。”新宇喜道:“蒙哥哥佑护,不教这虚伪小人再存于世上,去把那甚么狗屁田书,来祸害各方乡民。”正是:
无避欺心武庙中,清名斩落更匆匆。
沐猴冠带终难似,书与春秋透几重?
当时马陵泊众将都回钟吾大寨中,沈涛等人尽已归寨。关铃献云天彪首级,庄浩献张仲熊首级,徐韬献邓宗弼首级,蔡子豪献张应雷首级,房圳献金成英首级,沈涛献康捷首级,陈然坤献盖天锡首级。咸纬广等诸将尸身尽皆收殓已毕。又有吴赛凤、李沫瑶两个,把刘慧娘押至忠义堂上。二女与青石山四将,从无极楼那枯井暗道直到官军大营中,六个人自在营里杀将起来。营中又无一个大将,吴天鹗三人早脱身走了,止刘慧娘一个,昏沉不能理事,被吴赛凤、李沫瑶两个闯入帐内,手到擒来。许栗铭等人杀散了余下官兵,一把火烧了大营。
娄小雨与刘慧娘见了,言道:“刘慧娘,你我同为女流,共号女诸葛,不想今亦为阶下囚,可知当日梁山吴加亮之滋味也?”刘慧娘抬眼望见案上官军众将人头,却看云天彪的亦在内,冷道:“你这甘心从贼的贱人,我父兄并公公、丈夫都吃你们害了,何必多说。”陈明远道:“当遂你意。”正要命左右把刘慧娘推出问斩时,娄小雨道:“兄长且慢,教她也死个明白。”起身走至慧娘面前,把从杨腾蛟兵败,到西山一众如何与李东保、曾世雄勾结,怎生盗得无极楼图纸,诸般事都相说了。
刘慧娘听罢,低首不语。沉吟良久,方抬头道:“望乞纸笔,写书信一封,烦与朝廷。”娄小雨念她可怜,答应了。待书信写毕,雨霏接过,阅后摇首叹息不已。慧娘嘱付罢,自出忠义堂外,引颈受斩。有诗为证:
孤诣经纶苦历年,青春尽粹枉回天。
劝君莫为女诸葛,一夜秋风五丈原。
陈明远又得伏路喽啰来报:“张叔夜与陈希真两个,见失了大营,手下军兵不过一二千人,也不入下邳,径回东京去了。”明远便道:“雷部下凡托化者,如今止剩这两个么?”遂教拿过那张榜文来,并唤生擒的官兵讯问查核,计查榜上三十九人:张伯奋为张永伟斩讫;张仲熊为庄浩斩讫;云天彪为关铃斩讫;邓宗弼为咸纬广斩讫;辛从忠、陶震霆均为力鹏斩讫;张应雷为蔡子豪斩讫;庞毅为焦明武斩讫;刘广为李金宇、段大猛乱箭射死;苟桓为邢耀斩讫;毕应元为沈冉斩讫;祝永清中李金宇箭矢,毒发身故;陈丽卿箭疮迸裂而亡;云龙为谢顺斩讫;刘慧娘为吴赛凤、李沫瑶擒获,就钟吾寨内处斩;风会为孙煜杰斩讫;傅玉为徐宝、李杰斩讫;盖天锡为陈然坤斩讫;金成英为房圳斩讫;哈兰生为徐韬斩讫;刘麒为吕坤键斩讫;孔厚为季晓宇斩讫;真祥麟为钱仓政斩讫;栾廷玉为路新宇斩讫;康捷为沈涛斩讫;范成龙为宋凯强斩讫;杨腾蛟为朱成斩讫;祝万年为于娇、赵梓晗、张妮、巩莎莉斩讫;刘麟为缪宇飞斩讫;欧阳寿通为徐硕、叶子伟、方海锦、张航、郑乾斩讫;韦扬隐为张洲斩讫;李宗汤中郝郡楠飞针,伤重身故;唐猛、闻达均为杨乙尧斩讫;栾廷芳为尹柔雨斩讫;王进为庄浩斩讫;贺太平为娄小雨气杀。除张叔夜、陈希真二人外,共得三十七员。
陈明远便问娄小雨有何计议,雨霏道:“前者玄女娘娘有言,我等受玉帝差遣,要收捕雷将。本待不饶他们,然宋公明那里亦有说词,故做个人情。”明远点首道:“当日宋公明只教留其一二,我亦有言,未有害民之举,及不曾伤损三寨手足者,可以保全。我本意是要留张叔夜父子三个,及孔厚、贺太平二人。争奈张家二子伤了张奥康,吃张永伟杀了一个,一命抵两命,算他们占了便宜。不想贺太平禁不得娄军师辩驳,明光阵中季庄主又心急太过。更兼张仲熊那厮竟不知廉耻,欲去投靠金人,怪不得庄兄弟杀了他。”何熙道:“只是这陈希真前番害了索奥,今个又杀了陈孟,当真放他么?”众人不语。雨霏又道:“若依着我,一来朝廷大败,兵贵神速,山寨当早起兵去东京,二者可教道君必生怕心,来与我们宛转。那时就教把张叔夜、陈希真两个送出,别作计较。”路新宇道:“军师说的是,待见了那两个,我自有话说。”
陈明远亦觉有理,当日教谢德伟分拨了将领,于次日九月初一起兵,浩浩荡荡,望东京而去。沿途那些个州府,听闻马陵泊杀败张叔夜等人,那个敢出城阻拦?马陵军疾行了三日路程,于东京城外陈桥驿驻扎。
道君天子听闻马陵泊杀至陈桥驿,龙颜大惊,与群臣道:“太祖于陈桥,受周让位,立国为宋,至今已一百六十余年。目今贼寇军马屯驻于此地,犹不吉矣!”张邦昌奏道:“圣上勿惊,论臣愚意,今惟有一面遣使,将些金帛多送与他,就教息兵罢战;一面召集远近厢军,前来勤王,可保陛下平安。”时张叔夜方回朝告罪,见说此言,即斥道:“左相之言差矣!自古那有朝廷与强人草寇讲和的道理?求和者,仰人鼻息;求战者,死中觅活。朝廷虽是新败,城中尚有御林军可用,待勤王兵马一到,贼人不战自退。”李邦彦冷笑道:“自宣威伯出征始,至张郡王败回京师,朝廷不知折了多少军马。更兼连年用兵,四方征伐,内外早已疲敝矣!想昔日三十九位功臣,所向披靡,如今仅见存二人,可知这伙草寇的利害哩!”直说得张叔夜怒而无言。
又见太尉陈宗善出班奏道:“有十节度使,多与国家建功,也曾征西夏、大辽,武艺精熟,亦会用兵,可差拨为将。若贼人不肯退军,再动干戈未迟。”天子终是听信张、李二相,便道:“就依张丞相之言。却不知有那位爱卿,愿去贼人军中走这一遭?”那雄威将吴玮璠之父吴太尉,出班奏道:“微臣愿往。”天子大喜,令吴太尉带着金珠、宝贝、彩段、绫罗、纱绢、御酒,前去马陵泊军中。
陈明远在寨内,闻朝廷遣使到来,又知是吴玮璠老父,亲迎进帐中,十分恭敬。吴太尉说明来意,陈明远道:“不知是那十个节度使?”看官应知,这十人乃是:
河南河北节度使王焕;
上党太原节度使徐京;
京兆弘农节度使王文德;
颍州汝南节度使梅展;
中山安平节度使张开;
江夏零陵节度使杨温;
云中雁门节度使韩存保;
陇西汉阳节度使李从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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