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的目光一齐聚到堂屋里，一个面色晦暗头发凌乱的中年女人正吃力地打算把自己推到院落里。门槛不高，虚弱却阻碍着她越过那道正常人抬抬脚就能迈过的根本不算障碍的障碍。披在肩上的棉袄半滑落在地上。不知是因看到男人深陷窘境难过，还是恼恨自己羸弱带来的不便，浑浊的眼睛里盈满了泪水。
中年男人急忙跑到她跟前，调过轮椅往回推，嘴里埋怨着：“这里没你什么事，外面风大天凉，快回屋去，再犯了病，咱这药钱算白花了。”
女人着急地拍着轮椅两边的扶手坚持着：“他爹，你把我推出去嘛！我去跟他们说，”女人还在执拗着，“咱不是不论理的人家，我相信天下还是好人多，咱把难处跟人家说清楚，缓咱一段日子，就是卖血卖腰子，也得让咱有时间去趟医院吧！”
中年男人没理会她，还是把她往屋里推。
意愿被强行忤逆的女人，委屈气恼地哭出了声。
蛤蟆吵坑一样乱呛一气，理不出个什么头绪。巧珍劝大家安静下来，决定和风细雨地和这家主人沟通一下，看的出这不像鬼谷刁钻的人家。
于是，她来到屋里，还没看清有什么摆设，一股浓烈的尿骚味直冲鼻孔。她想起了刚进门时看见男人手中拎着的小桶，便马上意识到女主人是个连大小便都无法自理的病秧子。等眼睛适应了屋里的黑暗，一切尽收眼底。除了必备的生活用具，家里最值钱的也就是东房屋八仙桌上的一台十二寸黑白电视机了。其他陈设还不如农村住土窑洞的一般农户时兴。
中年男人看巧珍进了屋，拿起灶台下一小方木墩，用衣袖迅疾扑打了两下上面的尘土，递给巧珍，讨好歉疚的神色揉掺着不安和小心：“妹子，你坐……坐，有什么话好说……好说。”
“大哥呀，我就是马栓的婆姨，今天我可不是故意来找你的晦气，人在医院躺着哩！我是实在没法子了，家里早就鸡飞狗跳墙了，比你这里还乱腾哩。”
巧珍眼睛一热，眼泪又流出来。
中年男人满脸难受的表情，一声声哀叹里饱浸难言的苦楚。
中年汉子叫宋业发，是南关本地人，原来也是农民，是紧邻县城的农村人。后来县城逐渐扩大，村里的土地大部分被征用，全家也变成了城里人。他被安排到县家具厂上班，婆姨打点零工，就一个孩子，日子也还过得去。可不知为什么，这几年县里的很多企业好像一夜之间效益就不好了，落到了被强行改制的境地。家具厂被南方一私人买断，宋业发和很多工人下岗成了无业游民。屋漏偏逢连夜雨，婆姨前两年又得了肾病，家庭一下便陷入挂席为门的贫困里。他只好早晚蹬着三轮车卖点熟食勉强度日。儿子也没心思上学了，和一帮晃脑小子瞎胡逛，撞马栓的摩托车是借来的，被生活压的气喘吁吁的宋业发是断然拿不出大几千块钱给儿子买摩托车的。
“大妹子，我宋业发虽说是穷，可我也是要脸皮的人，要有钱的话，何必等你们上门说苦话我听，让四邻八舍看我的哈哈笑。说真的，这几天，没住下讨换钱，我就知道你们快找上门了。想赶在你们上门前，把钱送过去，谁知这几天只筹到一千多块，有点少拿不出手啊！不信你看看，我那三轮车这些天一直停在那里没挪窝，买卖都没心思干，烧心着哩。儿子也吓的不知跑哪里去了。可大妹子你也知道这穷家薄业的，掏腾点钱实在是难啊！”宋业发揉揉发红的眼睛，“要不这样吧，你先拿上这一千多块，再容我几天，就像我婆姨说的，我就是去卖血卖腰子也再凑部分钱，你看咋样，实在是没办法了啊！”
宋业发几乎是哭出了声。
面对着这个被生活虐待的有气无力的中年汉子，刘巧珍再也说不出一句生硬绝情的话。家庭情况摆在眼前，就是把砍刀架在这个男人的脖子上，也挤不下一滴油水了。
刘巧珍轻叹了一声，站起来向院里走去。她把大姐三妹叫到大门外榆叶梅树下，简单向两人说说这家的大体情况。
巧英瞪圆了双眼，直直地盯紧她：“二妹！这可不是你发慈悲心肠的时候，往后你咋办？这一大家子不说还外加一个瘫痪在床的，我都替你犯愁。这事你听大姐的，今儿下不交涉明白，他甭想糊弄过去。”
巧英眼里喷火，口鼻里往外散着三股急促的热气：“一想到是他家小子把你好端端的日子祸祸成这样，我动刀子的心都有。你说咱这一家子也没行啥伤天害理的事吧，咋就这么没福份哪！”
一向泼辣要强的巧英竟抹起了眼泪。
“大姐，别这样，事出了就担着吧，我看这家子也尽力了。人家也没说不管，只是眼下一下子拿不出太多钱，无非咱自己犯点难肠，先给马栓把手术做了。”
“这能行？花那么老多钱，你去哪里操弄嘛。再说咱先垫付上，这家耍赖咋办？”
巧英一股脑地倾倒着她的担忧。
“交的押金还有剩余，这家子又凑了近两千，巧玲给了三千，家里还有几头猪，应该够了。”巧珍盘算着。
“我咽不下这口气，便宜他们了。”
“你就是割了他的头，这家里也挤不出一分钱了。”巧珍指指眼前的塌墙烂院，“就别再和他瞎磨牙白费功夫了，咱回吧。”
走之前，马栓的几个兄弟又把宋业发敲打了好一阵子，跟他讲明白：等做完手术，花了多少钱，必须一分不少地还给马栓，要是耍赖，没你的好日子过。
宋业发千恩万谢，让巧珍放心，日子再难，豁上头拱地，也要兑付承诺，把好好的一家给毁了，这心里亏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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