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坚“唔”了一声,道:“起来吧。听闻孙先生为你起字‘药师’,就称你为药师吧。孙先生可安好?”
李靖道:“孙先生有时游历,有时在太白山采药,常为百姓诊病,身体康健,医术精进。若知陛下慰问,必心怀感激,遥祝圣安。”
杨坚点头道:“朕在礼部见你,是此前策论之事。吏部以为你的策论虽言而有物,但臆想太多,不切实际,故不予录用。季晟将军昨日进宫奏事,谈及突厥,似与你所论有类似之处。今日朕命人召你到此,里仁也在,玄卿也在,你二人统辖礼部、吏部,说说此事。”
李靖赶忙向二人行礼。牛弘回礼,薛道衡只是点了一下头。
杨坚看着薛道衡:“玄卿看过卷否?”
薛道衡道:“陛下,考生李靖所论,实难苟同。向来中原王朝对待四夷小国,均是武力压服,或是送个女子联姻了事。跟蛮邦讲道理、送财货,只会助长胡人气焰。朝廷已平定南方,如今国力大盛,只要突厥人敢来犯边,痛击就是,何必想那些歪点子?再者,李靖行文生硬,几无文采,诗不诗,赋不赋,拗口生涩,不像经大儒教导过的文生,其文杂乱无章,实在不忍卒读。”
杨坚笑道:“本朝诗文,首推玄卿。朕还记得你写的诗句‘少昊腾金气,文昌动将星;长驱鞮汗北,直指夫人城’,确有当年汉武帝扫平漠北的大气概。药师年少,整日跟着子通这样的武将,或是随孙先生诊病,哪会有甚文采?今日不论文采,只谈药师所论,有无实际效用。若无,只当少年奇思而已;若有,岂能湮灭人才?”
薛道衡道:“陛下,臣也曾随晋王南征,难道不懂得爱惜人才吗?李靖在韩将军擒获陈主时勇猛无畏,且武功名列长孙名谱,今年已到龄,从军后立功入仕,亦能为朝廷效力。但臣不明白为何舍强而就弱,非得纵论国是妄谈大计,岂非南辕北辙?”
杨坚心头不悦,但仍然笑道:“朕重视人才选拔,不拘一格。若讲私情,药师曾协助孙先生救过朕的性命,武功又好,朕完全可令他充任千牛,亦可入仕。然而文武之道,一张一弛,玄卿以为朕统御四海,用的是文治?还有武功?”
薛道衡一时语塞,抱拳道:“陛下圣心烛照,文武兼通,不宜以文武论之,而是天赋神授,宇内一人而已,臣岂敢妄言?”
杨坚哈哈大笑:“难得玄卿赞誉,朕只好受了,但有阿谀之嫌。里仁,你也看了药师策论,有何看法,直言无妨。”
牛弘道:“臣见识浅陋,文才比不上玄卿,武力远不如季晟。然而以臣浅见,如今南北归一,陛下心忧者,突厥之患而已。臣曾数度出使突厥,考生李靖也曾游历大漠,所论并非道听途说,更不是信口开河。臣以为策论重在务实,文采并非首要。汉初贾谊策论,其文采后世罕见有人相匹,然而大汉数百年皆不采纳,束之高阁而已。陛下是求实之主,对吟风弄月之文深恶痛绝。前者,治书侍御史李愕上奏《请正文体书》,陛下采纳,下诏力改官府文风,已初见成效。臣观李靖之文,朴实无华,言简意赅,如靖边安抚、养马强兵、互市备物等直指要害;至于分化制衡,季晟将军已经完成东西分割,但强盛的东部仍需再行割裂,一旦他们抱成团,必对我大隋产生巨大危害,此种危害多因突厥人口增长后物资不足所致,故李靖提出观测天文、预测年景,一旦北方有严寒天气,冻死牛马,危及老幼,突厥人必纵马南来劫掠,用我们汉人礼义教化那一套丝毫不起作用。故臣以为,李靖现时尚年轻,假以时日,必成国之栋梁。”
杨坚听了,没有吱声。薛道衡不以为然:“按里仁尚书所说,朝廷、官府公干,直接说俚语、俗话就好,何必还要习文?文者,上有《诗》《书》《礼》《易》《春秋》,下有诸子百家,后有屈原、贾生、子长、刘向、陈寿、范晔,魏晋有三曹、潘陆、谢颜,近人有廋信、徐陵、江淹,是以千年文脉不断,华夏文基强固,如何能通通称之为吟风弄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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