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之后,照例端上带货意味极浓的义阳茶漱口。

待所有餐碟都撤下后,他才看向达奚贺若,问道:“去淮南数月,可有所感?”

达奚贺若闻言,立刻说道:“陛下若想得淮南之地,须得水陆、步骑并进单靠骑兵千难万难。”

说白了,要兵种配合,还要有相当规模的兵力,光靠骑兵那是送人头。

“你部遇到了什么难处?”邵勋问道。

“河溪太多了。”说这话时,达奚贺若眉头紧锁,道:“刚刚上马没走数里,便是一条河拦路。河上只有一条狭窄的木桥,若有人据桥而守,便要下马斯杀。幸那会吴人未敢出战,故得顺利通行。”

邵勋想了想。

他记得后世二十一世纪江北、淮南已经开发得非常成熟了,但乡村之中,依然河流遍地。

一南一北两个村只隔数百米,往往每个村前后都有一条东西向的小河。

村子两侧甚至还有稍大一些的南北走向的河流。

村中整不好还有几个池塘。

这是开发过的,如果没充分开发过,可想而知那是什么景象。

其实这会徐州南部诸郡就很典型了。沼泽遍地,百姓挖河底淤泥垫高一部分土地,形成一个个岛屿状的高地。高地上种满了粮食,人来往各处高地全靠小木船。

或者通过长围圈出一部分水域,然后将水排干,开辟成农田。

一辈辈人经营下来,洼地慢慢变高,沼泽渐渐消失,环境就是这么改造过来的。

所以后世江北、淮南那片地方,出现了无数以“圩”、“埭”、“皖”为后缀的地名一一这三个字,都是堤岸的意思。

在这样的环境中打仗,说实话步兵比骑兵好使,哪怕是冬天。

如果有敢战的步兵,完全可以利用地势围困住一部分骑兵,主动出击,将其消灭。

即便不敢战,先据城而守,任你来打,拼着地方损失严重,在撤退的时候追击,也能斩杀一大部分骑兵一一甚至是马匹已经大面积病死,全靠徒步撤退的“骑兵”。

说实话,邵勋以前还有些怀疑,现在基本信了。

历史上南朝能守住半壁江山,一次次击退规模庞大、兵力是他们几倍的北朝入侵,不是没有原因的。

南朝最后其实是死于消耗战,叠加内乱之后,扛不住了。

“吴兵战力如何?”邵勋又问道。

“守城尚可,野战不行。”达奚贺若说道:“若阵列而战,末将纵骑围射,

定能令其全军大溃。”

邵勋对他自称“末将”十分满意,笑道:“那看来还是要围城。拔掉他们的城池,吴人就只能一步步退守。”

“陛下还是要治水军。”荀序在一旁说道:“昔年曹孟德下荆州,第一件事就是治水军。陛下若得江夏、江陵,需得招募土人,大治水军方可。”

也就是说,要把战线推到长江边上,然后组建水师,如此才有可能攻取吴地邵勋点了点头,又看向达奚贺若,问道:“吴人将帅如何?”

达奚贺若有些无奈地说道:“只会耍阴谋诡计,诱我部军士上当。都是穷惯了的人,见不得那许多财货,一上来就吃了亏。”

邵勋哈哈大笑。

自古以来,这一招屡试不爽,敌人越穷越有效。

有人还往战场上扔金银呢,然后敌人真就去捡了,最后被人反杀,捡到的金银也没了,还奉上人头。

两军阵列厮杀,真不知道扔金银是怎么回事吗?但将领知道没用,土兵忍不住啊。

“山遐此人如何?”邵勋继续问道。

“没见过。”达奚贺若摇了摇头,道:“这人一开始不知道龟缩于何处,任我部驰骋。最后忍不住了,有部大禀报看到了‘山’字大旗,他应是来了。”

“你部最远到达何处?”

“一部往巢湖走,远远看到了东关城。巢湖结了几天冰,但也只有岸边结了,湖中未结冰。”达奚贺若说道:“一部向东南跑,冲到历阳城外,吴人惊慌失措,城门紧闭,并未出战。还有一部突入庐江,深入到寻阳、庐江二郡交界处。”

“跑得真远。”邵勋赞叹道:“后来都回来了吗?”

“没有。”达奚贺若摇头道:“万骑出击,收兵回寿春时,只有七千骑了。

没了的那三千人,或死或降或病,如此而已。”

“还敢再去吗?”邵勋问道。

达奚贺若迟疑了一下,道:“陛下有命,末将愿往。”

其实就是不愿意了。

“听闻你们还俘虏了几百吴兵?”邵勋问道。

达奚贺若一惊。

“你俘虏的,就是你的人,朕还没那么小气。”邵勋说道:“怎么俘虏的?

“突袭冲散了一队吴人。”达奚贺若说道:“末将打算带回东木根山,以其为守卒。那边现在不是很太平。”

邵勋惊了,不过也不觉得奇怪。

吴兵肯定比鲜卑人、乌桓人擅长守城,只是总觉得有点怪怪的。

不过仔细一想,好像也没太奇怪。

拓跋焘的御用南方菜大厨师毛修之不就是么?他还统领吴兵俘虏攻河陇、征辽东,北伐草原打柔然。达奚贺若这么做,属实先行者了。

“征战数月,辛苦了。”邵勋说道:“前日太夫人王氏求请,言鲜卑壮士南下辛苦,请厚赐之,朕准了。令拨绢帛五万,发放抚恤及赏赐。为朕征战,不能流血又流泪。”

“末将谢陛下厚赏。”达奚贺若一听,拜倒于地。

“起来。”邵勋亲自将他扶起,道:“此王夫人之功也。今后你要尊奉号令,富贵无忧也。”

达奚贺若闻言,顿时指天发誓:“末将只奉陛下血脉为主。”

邵勋微微有些尴尬。怎么都知道了?

不过他还是很高兴,道:“卿若有得力子侄,可遣其来中原,朕量才授用。”

“谢陛下隆恩。”达奚贺若大喜。

“再说说东木根山。”邵勋又道:“听闻人心有些离散,何也?”

达奚贺若愣了下,又看了眼邵勋,道:“多为拓跋槐所诱。”

邵勋听完,不置可否。

当然,他知道达奚贺若说的很可能是真的。

当初不许王氏对拓跋槐、贺兰蔼头追杀,乃存着制衡的心思,现在看来,

有些失策了。

在不少比较传统的部落看来,拓跋槐的正统性已慢慢超过了拓跋什翼键。

毕竟槐是真正当家作主,而什翼犍已沦落为傀儡。

这件事,王氏也说过,邵勋当时没给出回答。

王氏是聪明人,她看出了自己的纠结心理,于是就没多说。

“回去之后,多多宣扬见闻。”邵勋说道:“今秋朕要发一万代骑。许有一些人不识天数,滋生怨言,你要谨遵王夫人及代公号令。”

“遵命。”达奚贺若应道。

三月中的时候,王银铃带着鲜卑骑兵返程回代国。

邵勋于回洛阳的路上传令:河州、凉州、沙州,令秃发、乞伏、乙弗、折掘、卢水胡等数十部落出兵二万,五月中出发,前来洛南。

又令雍秦二州杂胡出兵万人,六月出发,前来洛南。

关东地区的氏羌、幽州杂胡、并州诸胡合兵一万,六月底出发,前来洛南。

算上代国的鲜卑、乌桓人,合计五万胡兵,八月秋收之际大会洛南。待到深秋天寒之际,便会同征调的汉兵,一起南下襄阳。

当然,命令是下发了,各部可不一定都能来,整不好还会有叛乱。

有些人嫌麻烦,但邵勋不怕,镇压就是了。

尤其是河陇那些山高路远的土皇帝,他倒要看看谁不听号令。

张骏可刚刚被整垮,谁在这个节骨眼上不服,那就下令周围诸部落分食之。

就不信他们互相猜疑之下,敢冒这个风险。

而且,他都不能让这些部落听令的话,等到儿孙辈的时候,没那份威望,岂不更难?

有些刺,或许可趁此良机,提前为子孙拔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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