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尼梅德知道她很忙,即使有教皇卡斯托尔和辅左教皇的白银祭坛座狄墨法,帮助她分担了一部分工作,她依旧劳心劳力地不是在女神殿批阅文件,就是离开圣域四处奔走。
但过去,她从不会这样张扬明显地“彰显”自己很忙。忙到和所有的人都有相处时间,却总是刚好没有一点与他相处的时间。
过去即使真的忙到连睡觉都没有时间,她也会以“闲得无聊”为借口,跑来水瓶宫骚扰他打搅他工作,看他吃瘪发怒,在那一个人穷开心。或者干脆和他胡说八道漫天瞎掰,直到在工作台上睡着。
宁可在他这趴着睡得浑身僵硬,也不愿回到女神殿去躺着睡,总让加尼梅德怀疑,是不是圣域对女神殿的整备资金有所克扣,以至于女神殿的居住条件还不如他水瓶宫?
因此,刚才他看着背对自己站在那里的她,不过几步的距离,却能够越来越清晰地感觉到,他们之间已经有什么不一样了。他们疏远到像是两个世界的人。
不对,本来也就是两个世界的。
身在奥林匹斯时,他甚至没有心力、没有余力去思考,自己对雅典娜的感情,究竟是利用多一些,还是真心多一些。过了这么多年,假如说他还是看不清,那他才真是卑鄙无耻到了极点。
加尼梅德很理智,但正是因为过于理智才会痛苦。
因为他明明已经理智地劝说、甚至对自己解释过,她那种做法很正常,没有丝毫问题。难不成他要让一个现在已经不爱自己的女性,一直不求回报地围着自己团团转——就像那位突然就跑来水瓶宫缠着他,而后再也不肯走人的山猫座涅莎姬娜一样吗?
可情感上他无法欺骗自己。因为他在察觉到自己由于她主动的疏远,而感到不舒服时,就已经意识到了。他对于圣域的归属感,很大程度上是源于雅典娜的存在。
在拉俄墨冬数度来到圣域,希望他能够回到特洛尹时,加尼梅德不是没想过,如果自己回到特洛尹会是什么情形。只要他开口说要回去,雅典娜绝不会阻拦。
正是因为他知道,她绝不会阻拦,所以他选择了沉默以对作为拒绝。那是他第一次不想逃避,而选择了留下。
一想到她会以“我会尊重你的想法和选择”而绝无劝说之辞地任由他离开圣域,回到自己的故乡——那种毫不在乎的态度,简直令加尼梅德克制不住内心的怒火。
更让加尼梅德闹心恼火的,就是雅典娜不顾他的意愿,把拉俄墨冬带进了水瓶宫,硬要他们两人见面。这是在委婉地表达“你赶紧给我滚蛋腾地方”的中心思想吗?……虽然事实证明他想多了。
可是留下了,然后呢?他第一次没有逃避自己的感情,却逃避了属于自己的过去。一直、一直……一直以来,每当他选择什么的时候,就注定要逃避、舍弃些什么。
明明恼恨着她已经失去了对自己的爱,却依然浑然不觉地接近自己——因为会感到痛苦。
然而,却又无法容忍她的疏远和澹漠——因为会感到痛苦。
对于一个还爱着她、而已经不被她爱的男人来说,她那些肯为了他不管不顾的态度和行为,反而是最伤人的。尤其是在听到她说,愿意为了他而承受拉俄墨冬的仇恨时。
那算什么?施舍还是同情?亦或者,她会为了任何一个人也都那么做?
所以,当察觉到她也会因为他说出的、试图撇清关系的话而感到难过时,他瞬间松了一口气。她并不是完全不求回报,单纯只是因为心地善良而关怀着他。幸好她不是那种、令他都觉得苦手的天真纯洁女性。
爱着一个已经不再爱自己的人,能有什么选择?
他从来都是个拿不起放不下的人,要说放开,谈何容易?要说毁掉……加尼梅德是个太过理智的人,除非他疯了才会那么去做。加尼梅德一直都认为,爱到想要毁掉所爱之人,那种爱根本就不是爱了。
所以,他的选择就是……将那份爱默默地留给自己,让它成为回忆、成为理想,而绝不是所爱之人的负担。
特洛尹王族的血脉里,似乎都流淌着一种名为“执念”的毒。
太过于执着,就算加尼梅德再怎么理智,也一样逃不过自己的心。假如不封闭内心,而像拉俄墨冬那样张扬肆意,届时毁掉的不止是自己的幸福,还会带来两人份的痛苦。而且他怕毒不死自己,会先毒死别人。
毕竟这世界上,可从没听说过、河豚被自己的毒给毒死的。
加尼梅德一直以来,从不认为自己选择的做法是错误的。不如说这种做法才是最好的。
明明那么做是最好的……但他还是忍不住说出了不该说的话。每一次想到自己改变了的现状,加尼梅德就会觉得愈发苦闷。到底哪里出了问题,即使是以〖智者〗之名闻名希腊的他也想不明白。
可是爱情,原本就是凭借智慧和理智,都无法可解的感性之物。一向以自身的理性为傲的加尼梅德,在面对不需要理性去维持的感情时,却显得无比踌躇惊惶,唯有默默忍耐驻足不前。
雅典娜一直走到加尼梅德对面时,他都没有反应。也因此,她看到他的时候,才会忍不住一直走到他身边,才会忍不住、又对这个人伸出手。
人的成长,即是战胜自己不成熟的过去。然而时至今日,加尼梅德依然被束缚在过去之中。就算拉俄墨冬说他抛弃了过去、抛弃了他们——雅典娜也不认为他能够彻底、绝情地做到这一点。
何况加尼梅德的表情太过模湖不清,隐藏在长发和阴影之下的、是她从来没见过的脆弱和悲恸。
“你……在哭吗……?加尼梅德——”讷讷地说着,她伸出手去,想要抚摸他的脸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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