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穿着粉色草莓睡衣的玖玖没穿鞋子站在外面。

傅斯年刚开门,她一把扑进他怀里,语气仓皇,“爸爸,我梦到奶奶自杀了!”

“刘奶奶?”

傅斯年一愣,才领会到她嘴里的奶奶是谁。

“嗯。”

玖玖像是吓坏了,两只小手用力圈着傅斯年的脖子,小身子还在颤抖。

梦里,她看到刘淑芬吐了好多好多血。

“别怕,梦都是反的。”

傅斯年把她抱进被子里,隔着被子把小人儿护在怀里。

玖玖用力摇头,“不是的。”

刚说了两遍,就见换好睡衣的江姝婳从浴室出来。

她扒开身上的被子,朝江姝婳伸出双手。

小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

江姝婳心疼的过来把她抱进怀里,“别怕,有妈妈在。”

“妈妈,奶奶真的会死吗?”

被江姝婳抱着,玖玖逐渐平静下来。

但开口说话时,声音听起来还是抽噎着,几乎说不出完成的句子。

江姝婳沉默许久,才柔声安慰,“你先睡觉,一会儿让爸爸派人去查一下好不好?”

玖玖没说话,只是用力抱着江姝婳的腰,把小脸埋进她怀里。

妈妈熟悉的怀抱让她心里的仓皇害怕逐渐退去,很快在江姝婳怀里睡着。

等她睡熟,江姝婳把她放在自己床上盖好被子。

傅斯年询问的眼神看向江姝婳。

之前他就有过疑惑。

江姝婳好像对玖玖看人的眼光格外相信。

玖玖说谁不好,她都不会有任何怀疑。

除此之外,还有其他的

“去你房间说吧。”

怕再吵醒玖玖,江姝婳提议去傅斯年房间。

说完,她已经朝门口走去。

傅斯年转眸深深的看了一眼玖玖,莫名觉得自己这个小女儿身上,有自己不知道的秘密。

而此时,江姝婳将要把这个秘密展现在自己面前。

两人来到隔壁房间,江姝婳看傅斯年关上房门,才转身看着他一字一顿地开口,“玖玖能感知到别人的恶意。恶意越强,她就会越不舒服。”

傅斯年走过来,牵着她的手坐到床边,示意她继续说。

这一点他早有猜测,所以并不感到惊讶。

“除此之外,我不知道她的梦是有预知能力,还是感知。”

江姝婳皱了一下眉头,像是在考虑要怎么说。

傅斯年也不催促,只是握着她的手紧了紧。

抬头冲他弯唇笑了一下,示意自己没事,江姝婳才继续说,

“之前在国外的时候,她梦到我们隔壁一个病重的老奶奶死了。第二天,那个老奶奶的家人果然在家里发现了老人的尸体,已经死了好几个小时了。”

“老人生病,去世是必然的。有没有可能是玖玖觉得她身体不好,心里担心,然后”

傅斯年试图用科学去解释这件事。

毕竟梦到别人生死这种事可大可一旦被人知道,也是一项麻烦事。

江姝婳却皱眉摇头,“当初我也是这么想的。直到半年后的一次,她梦到一个幼儿园的小朋友家里遭窃,小朋友被贼人杀害。”

说到这里,江姝婳的神情变得无比凝重。

她身体微微后倾,看向傅斯年,“第二天,那个小朋友真的没去学校。后来我从其它幼儿园的家长那里知道,他们家被偷了。小偷准备逃跑的时候,那个小孩醒了,刚问了一声是谁,就被小偷杀了。”

傅斯年眼底划过一抹震惊。

如果之前那件事是巧合,后面这件事绝不可能还是巧合。

看到傅斯年眼底的震惊,江姝婳苦笑一声,“那之后,我就告诉玖玖,以后再做这样的梦,除了妈妈谁都不可以说。”

还好后面玖玖再也没有做过类似的梦。

这次,恐怕也是真的了。

“别急,我先让周林去查一下。”

傅斯年抚摸一下江姝婳之前换睡衣时梳理过的长发,柔声宽慰。

看江姝婳点头,才拿出手机给周林打电话,让他去查一下。

一个小时后,周林打电话回来。

傅斯年听他说完,没什么意外的点头说了句,“我知道了。”

就挂了电话。

挂断电话,转眸看向江姝婳。

声音有些沉,“刘淑芬自杀在了傅清阳的墓前。是服毒,七窍流血。”

江姝婳的呼吸窒了一下。

从傅斯年眼底,看到了和自己如出一辙的苦笑。

玖玖有这样的本事,也不知道是福是祸。

帝都,某别墅里。

一个中年女人听完傅母自杀的消息,弯起红艳的唇低低笑了一声。

轻轻晃动一下手里装着红酒的高脚杯,对着酒杯低声呢喃,“傅昀,你儿子的命真大,那么多人折了进去,他竟然还好好活着。”

说完,她仰头优雅的喝一口红酒。

细长白皙的脖颈如同优雅的天鹅,有着致命的诱惑。

再低头时,眼底流露出丝丝冷意。

她倒要看看,是她手里杀人的刀更硬,还是傅斯年的命更硬!

如果江凯在,一定能认出。

这个女人,就是当初他和江姝婳到那家银行去傅清阳留下的东西时,碰到的那个。

到了约定的日子,徐一鸣来宜城准备把宁然的墓迁回帝都。

江凯早早卖了房子,也在这一天交房走人。

来到埋葬宁然的墓前,江姝婳先带着柒柒和玖玖给宁然磕了三个头。

旁边,傅斯年也自觉跪下。

江姝婳只是用眼角余光看了一眼,抿着唇瓣没有说话。

“妈妈,这里面埋着的就是外婆吗?”

听话的跟着江姝婳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头,玖玖跪直身体,揉揉磕的有些疼的额头。

江姝婳回头正想说话,瞥见她额头一团红印,忍不住心疼的抬手给她揉了一下,提醒她,“不用磕这么重。”

玖玖却很认真的说,“外婆生妈妈很辛苦,没有妈妈就没有我和姐姐。所以我要给外婆重重的磕头,才能显出诚意,不然外婆会生气。”

江姝婳看看她,再看看另外一边同样额头微微泛红的柒柒,无奈弯唇,“外婆不会生气,如果她还在世,一定会喜欢你们的。”

盯着面前墓碑上的照片,江姝婳目光变得幽远。

小时候她从张丽萍那里得不到温柔爱护。

但宁然和温淑宜对她都很好。

可惜她一共也没见到过宁然几次。

只是凭借印象知道,那是一个极温柔,眉眼却始终笼罩着浅浅忧愁的女人。

“妈妈。”

暖风徐徐,如同母亲在轻柔抚摸脸颊,细腻温柔,暖人心扉。

江姝婳就在这和煦的春风里,吐出那句渴望已久的称呼。

没有想象中那么难。

她缓缓笑开,目光温柔平静,“很抱歉,您生了我,我却没有尽过一天孝。我唯一能为您做的,就是给你们两人合葬。希望你们来生,能在一起,和和美美,幸福一生”

她说了很多,把心里想对妈妈这个角色说的,当初对张丽平说不出口的那些话都告诉了宁然。

傅斯年跪在旁边,目光柔和的看着她。

眼底,是深深的怜惜和心疼。

对她了解的越多,就越心疼她。

也更加迫切的想要找回以前丢失的记忆。

哪怕可能会自责,会无法面对她,但他不打算逃避。

做过的错事,他会尽力弥补,而不是这样稀里糊涂的被她原谅,心安理得的和她在一起。

那对她不公平。

他必须给以前的她一个交代。

身后站着江凯,徐一鸣,邵文宇,以及特意抽空赶过来的石临陆等人。

在场的都是和他们关系密切的亲近之人,自然也没有人出声催促。

他们看江姝婳的眼神,都带着心疼。

知道她小时候是如何长大的,十岁以后又承受了许多本不该她承受的敌对和仇视。

他们没办法不心疼。

江姝婳说了将近半个小时,才拉着两个孩子站起身。

两个孩子还傅斯年又是大病初愈,身体都不好。

她不能自私的让他们一直陪自己跪着。

“小姐,可以动土了吧?”

见她起来,徐一鸣擦拭一下湿润的眼角,上前询问。

他是不介意江姝婳说多久的,哪怕在这里说一天他也能接受。

只是帝都那么多人等着。

回帝都之后还要下葬,一天时间耽误不起。

江姝婳脸上流露出一丝歉意,“好。”

傅斯年上前,将江姝婳被风吹乱的头发理顺,顺势站在她和两个孩子旁边。

像和谐美满的一家四口。

白家很重视这次迁坟,特意出动了一架私人飞机。

把宁然的骨灰从坟墓中挖出来后,下山来到一处空旷的地方,便看到一架私人飞机停在那里。

飞机载着众人直接来到帝都,已经有十几辆黑色宾利停在那里。

每辆车的旁边,都有一个黑衣黑裤的保镖,胸前插着一朵白色绢花。

整齐而肃穆。

从飞机上下来,看着这样的场面,江姝婳鼻尖莫名一酸。

“妈妈,看到了吧?”

她在心里,悄悄的对妈妈说着话,“爸爸的家人都很欢迎您。还有您的家人,他们找了您很多年。”

如果妈妈还活着,一定会过得很幸福吧。

她亲自捧着妈妈的骨灰,被徐一鸣带到最前面那辆车上坐下。

傅斯年则带着柒柒和玖玖坐在后面。

到墓园之后,才发现邵父邵母,还有石临陆的父母也都来了。

他们,都是宁然的亲人。

来参加葬礼的人很多,几乎所有人都盯着江姝婳。

她也不怯场,就捧着妈妈的骨灰走在最前面。

她也注意到了周围一部分人打量的目光,只是并不介意。

相信自从自己身份曝光之后,白家人对自己都很好奇。

这种好奇不带恶意,她自然也不会介意。

只是没有人主动上来攀谈打扰。

她心里清楚,徐一鸣之前必定有过交代的。

葬礼十分隆重,每个人都上来给合葬的两人鞠了躬。

江姝婳作为晚辈,一直站在旁边。

葬礼结束,所有人都有序离开。

邵父邵母离开前过来跟江姝婳说了几句话才走。

墓园瞬间空下来,沉重的气氛也随着众人的离开缓解许多。

“小姐,这两位也是白家的老人,以前跟了老爷二十多年,看着少爷长大的。”

徐一鸣这才带着两个老人过来和江姝婳说话。

两个须发皆白的老人家看着江姝婳,神情激动又克制,怕吓到她似的。

只是微微颤抖的手,和浑浊的双眼,看得人莫名心酸。

江姝婳郑重的冲两人鞠躬,“我替爷爷和父亲谢谢你们帮忙守住白家。”

“小姐不可,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

两人显然和徐一鸣一样,都有着根深蒂固的忠仆思想。

见江姝婳朝自己鞠躬,同时伸手来扶。

见两个老伙计和自己当初反应一样,徐一鸣乐呵呵的捋着胡子看笑话。

被瞪了两眼,才上前向江姝婳介绍,“这两个,一个姓赵,你叫他赵伯伯。另一个是本家,也姓白。按辈分,你该叫他一声爷爷。”

听到徐一鸣介绍,其中一个老人微微扬起下颌,轻蔑的看了两人一眼。

瞧瞧,这辈分不就上来了?

还没得意多久,被其他两人拉过去一顿捶。

看得出来三个老人家关系不错,江姝婳就在旁边抿唇笑着,也不劝阻。

好在三人对自己上了岁数这种事还是心里有数的,只是玩笑般的捶了两拳活跃气氛。

闹了一通,转头看到江姝婳眼底的笑意。

旁边柒柒和玖玖两个小可爱也吃惊的张大嘴巴看着。

忍不住老脸一红。

徐一鸣轻咳一声,看着江姝婳问,“小姐,你要不要回白家看看?大家都很期待你能回去。”

江姝婳知道徐一鸣的意思。

面上笑意微微收敛,轻轻摇头,“我暂时还没准备好。”

回去是肯定要回去的。

只是,她现在还没有做好准备。

徐一鸣脸上忍不住流露出失望之色。

但没勉强。

江姝婳愿意去哪里,本来就是她的自由。

她从出生起,就没享受过一天白家的庇护。

现在,他又凭什么要求她背负白家的未来?

旁边,赵老和白老两人见徐一鸣不打算开口,一起给他使眼色。

徐一鸣却微微偏过头去,假装没看到。

无奈,白老只好搓着手自己开口,“小姐,你准备什么时候改回白姓?”

江姝婳一愣。

她还没想过这个问题。

忽然听到白老问,一时没反应过来。

“姓什么不重要,只要我们大家都知道小姐是白家血脉不就行了?”

短暂的沉默后,徐一鸣开口打断空气中的僵持。

江姝婳感激的看他一眼,却不打算回避这个话题,“我会认真考虑的。”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三人也不好不同意。

白老长叹口气,原本就苍老的身形瞬间佝偻了许多。

“走吧。”

徐一鸣轻拍一下他的肩膀,劝他想开点。

小姐现在还年轻,白家很多事都不知道。

在她真正成长起来之前,他们三个老家伙可不能垮。

白家,还需要他们。

白老和赵老沉默的点了点头,深深的看了一眼江姝婳和两个双胞胎才转身离开。

徐一鸣落在后面,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多问了江姝婳一句,“小姐,您什么时候回白家,能不能给我个准日子?”

他也好给小姐准备接风宴。

今天因为时间赶得紧,午饭是在飞机上吃的快餐。

本来他还安排了晚宴,想让江姝婳他们一起回去,顺便跟其他白家人认个脸。

但江姝婳还没做好回去的准备,今天这顿晚饭只能先算了。

已经几次三番的拒绝。

江姝婳实在无法对着这张苍老的脸继续说出拒绝的话。

考虑几秒,她才说,“过段时间我哥不是要去白家实验室报道吗?到时候我会和我哥一起过去。”

“好好好!”

徐一鸣连连点头,两只手激动的搓了搓。

前面已经走出去几步的两个老人听到,也忍不住对视一眼,从彼此眼里看到激动的情绪。

徐一鸣邀请他们一起下山。

在山下,吩咐留下的几个司机送江姝婳等人回邵家,这才上车离开。

傅斯年和江姝婳坐一辆车。

江凯和邵文宇带着孩子坐另外一辆。

石临陆因为还要忙公司的事情,并没有跟着一起来帝都。

傅斯年敏锐的察觉到江姝婳情绪不对,从上车起,就一直牢牢握着她的手。

她不说,他也不问。

直到江姝婳长长吐出一口气,主动开口,“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几个老人的热忱像一把枷锁。

从她不惧恶意,对待欺负自己的人都能毫不犹豫的反击回去。

但徐一鸣他们毫无保留的期待和热情,让她有种不知所措的无力感。

她怕自己回应的不够,寒了他们的心。

也怕自己配不上这样的好。

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他们对你好,是因为你是白家的血脉,是因为他们想对你好。”

傅斯年侧过身体,墨眸深深的注视着她,给她肯定,“你配得上!婳婳,你很好,你值得所有人对你好。你不需要有心理负担。”

对上男人潭水般幽深的眸子,江姝婳仿徨的心逐渐安定下来。

她抿了一下唇角,只觉得胸口一阵热意涌动,哽的她说不出话。

道理她都明白,只是面对别人毫无保留的信任和爱,她依旧会觉得不知所措。

傅斯年伸手牢牢握住她的肩膀,语气缓慢而坚定,“爱一个人很幸福,就好像我爱你,是我的事。是否需要回应,是你自己的事,你不需要有任何负担。我很庆幸你能出现在我的生命里,给我爱你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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