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是一只茶杯罢了。”
“你……你胡说,茶杯怎么会无缘无故地爆开?”金光见主人并没有受到攻击,渐渐地缩回了督察体内,消失不见,这一张价值百银的护体卷轴,竟就这样打了水漂,督察一时又羞又怒,厉声诘问她,“好啊,宁统领,你真是好啊……”
他气地直打哆嗦,宁无歌却冷冷地回应道,“茶杯为什么会爆开?这我怎么知道,可能是制作工艺不好,粗制滥造的吧!”
她脸上的神色凛然如霜雪, “说起来,这套茶具还是方举灿做统领时从外头带进来的。方统领品味上佳,雅而不俗,能把茶具放在这里已经是大家的福分了。我又哪里敢说什么?”
“胡言乱语……真真是胡言乱语!”督察一时瞠目结舌,他早知道宁无歌口齿伶俐,却未曾想到自己被她震得脸话都说不出口,“这高级卷轴足足花了我三百锭……你这丫头……”
“那怎么办?方公子的茶具出了差错,打狗还要看主人,便让方公子赔吧!”宁无歌一挥手,又向骇然失色的方举灿道,“方公子,你的茶具让大家受惊了,还不给督察赔礼道歉?”
“不可理喻,不可理喻!”督察惊声说道,不知是在说宁无歌,还是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他后退几步,这才想起自己手中依然有个小本子,方定了定神,这回是在奋笔疾书,书写的速度十分惊人,可见宁无歌这回的考核会是多么的糟糕了。
“宁统领,你真不是一般人哪。”他一笔写到末尾,宁无歌竟然昂首站在原地,既不恳求,也不上前打圆场,督察不由心中更恨,只哼哼道。他将书页一合,墨笔猛力往地上一掷,“你等着吧——你且等着吧!”说完,大步出门,众人一时均是呆愣在当场,没有料到好好一场检查,会是这么个鸡飞狗跳,不伦不类的结局。只有方举灿尚存几分理智,面上隐隐有几分得色地瞥了无歌一眼,口中高喊着“督察”,快步追了上去,语气仍是亲亲热热的,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般。
宁无歌并不阻拦,只在出门的时候回眸向众人一望,寒声道,“待他回来,别忘了叫他赔一套茶具。”
她快步走出了阁子,离离很快地跟了上来,低声道,“瞧这督察临走时的神情,您怕是前途不妙。”
“这一点我倒是也看出来了。”
“此人恶意刁难,背后固然有方举灿授意的成分在,但最大的原因,也多半是……您没有给他银钱的缘故。”
“银钱!”
“这里到底是都城,他就算要,也不敢太过明目张胆。对您而言,应该只是一笔小钱。”
“我不同他虚与委蛇。此人要德无德,要才无才,俨然就是凭着巴结谄媚讨生活,一有事情逃的连人也不见!问什么什么不知道,要什么什么没有,媚上欺下见风使舵倒是真有两把刷子!连追踪法术的使用期限究竟是多少都不清楚的人,竟然也敢在这里大放厥词,教我如何追踪查案?这样的人,竟然也配在我面前指手画脚,想要骑在我头上教训我么?”
宁无歌显然怒不可遏,厉声喝完这一段,步速依然不减,一摔布帘自己进了里屋。离离苦笑了一下,才跟了进去,犹豫着安慰道,“这样的人在哪里都不会少见。您也消消气。”
“我不是不明白。”无歌道,这样的人,她从前倒也遇见过不少,并不是闻所未闻的天真情态。只是那时她确实没有什么势力,也没有什么本事,有时因为不服被人劈头盖脸地打几下,也是有的。随着她渐渐登上高位,这样的人见到她时便少有冒犯的神色了。如今平平静静地过了许多年日子,突然一下子又回到无权无势的时候,被人一句句故意挑刺,骨子里那种反感又一下子涌了出来,甚至比年少之时还要厌倦憎恶。一时只闭了眼睛,沉默着按着自己的眉心,不吭声。
“龙困浅滩,尚且人人可欺。再天才的人物,也‘有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一说。”离离轻声道,“他就是想要巴结方举灿,也不是什么极大的过错。知道他要什么,投其所好,给了他就是。小人难缠,同这样的人纠缠片刻都是不值得的。若是他记恨您,还不知道会在外头说什么谗言,对您有害无益。您若实在不甘愿,心里别把他当回事,见过便忘了,便也罢了。”
无歌不置可否,离离便也由她考虑,取了墨块来在砚中慢慢地磨。室内一时一片寂静,只有夜风拂动一树桃花,在潭水中或浮或沉。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走廊上突然响起一阵噼里啪啦的脚步声,有人奔至门前,上气不接下气道,“宁姐!”
无歌站起身,将双手按在桌台上,喝道,“进来!”
“宁姐。事情有进展,前些天顺着有机会触碰花灯的人里里外外地反复排查,终于从一个小丫鬟的说词里发现了漏洞,兄弟几个疑心她是被幻术所迷,接着往下顺藤摸瓜,往幻术师这方面去查,竟然在演戏的布景师那里发现了不妥,连夜审了几回,那布景师终于松口,说他也是被人所惑,那人让他用幻术骗人,答应给他一块能用来做偶的好木头用做报酬。本来今天他就要去取了木料远走高飞,我们让他照常去见,正逮到那块木头和那个和他做交易的人。人证物证都有了!”
“幻术师一时鬼迷心窍,是人证。木料精巧罕见,是物证。倒是人赃并获。”无歌道,“那么,你们抓到的是个什么人呢?”
“是……孔雀楼的一个小厮。”
“一个小厮?”宁无歌重复一遍,脸上显出若有所思的神情,“只是他一个小厮,哪里来的这么许多曲曲绕绕?”
她眸光沉凝,好似自言自语一般,室内两人竟不敢出声应答。
“这人叫什么名字?”
“叫乔睨。宁姐,现在怎么说?”
听到这个名字,离离震了一震,无歌注意到了她的情感变化,投去一眼,面上仍不动声色“这姓乔的他认了么?”
“还没有,一个劲的喊冤枉。”
“审!冤不冤枉,他说了不算,我说了才算。我也正纳闷,他一个孔雀楼里打杂的小厮,哪里有的这么大本事!你先下去吧,我随后就到。”
无歌挥退了前来回报的白羽卫兵,方转向了离离,“你认识这人。”
“有过一面之缘。”离离说,她黛眉微蹙,是个极为困惑的表情,“我见到他的第一眼,他正偷吃糕点,孔雀楼的人同我说,他就是专门拨来伺候祁念琴师的小厮。祁念琴师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对别人连话也少说一两句,整个孔雀楼和他最亲近的就是这个乔睨。”
“那时候我受您的指派,过来探听祁念琴师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主要也想知道他究竟是不是……若是,到底是真失忆还是假失忆。”离离将其中的关键词略过了,见无歌点了点头,方又道,“这少年一一同我说了,看样子,倒是个不大有机心的性格,我问完话,便回去了。”
“这点交集,好像不足以让你蹙眉。“
“不错,事情怪的还在后面。”离离说,“前几天,有个怪人将一封信递到我枕头底下,说是之前和您赌博的那个姜云姜公子递来的信,其中着重点出了乔睨这个名字,言语中竟然是希望您将他重重治罪的意思。还说虽然输了赌约,但感叹于您的气度风采,话里话外竟然有几分拍马屁的意思,说若是您帮他达成了此事,双方更可化敌为友,做个朋友。当时纵火案尚未有眉目,乔睨根本还是清白之身,我只觉得莫名其妙,又见您近日繁忙,就根本没有同您提。我看完之后,这信便整个烧了起来,找不到踪迹了。”
“真是奇怪!”无歌不由道,她细细想着离离说的话,“现在看来,这姜云的意思便是要我们借纵火案的由头,把乔睨给做了。”
“我们与他非亲非故,况且他是西山城主的义子,西山城主百年之后,基业多半都要归他所有。这样的人物,何必对我一个白羽卫底层如此礼重,话语中还如此谦卑……”
“不是谦卑,这是威胁!”无歌突然说道,“我问你,当日在赌场,我们确实当着他的面说过几句话,但归根结底,交集并不是很多,一般的人只会以为你我是好友的身份。你官方的身份更是文官一个,和我虽有牵连,却不是很深。若是他真有什么隐秘之事要我去做,何苦去求你而不递信给我?”
离离也是深思,片刻之后浑身一震,“因为他已经知道……”
“因为他已经知道你是左使的心腹,左使在冰雪城同人修书往来,传递帖子,都要经过你的手!”无歌道,“至于言辞之中如此恭谨,既可以说是拍你的马屁,戴顶高帽给我们,亦可以暗示他早就知道我们的身份,若是不帮着他处死乔睨,便将消息更广地传出去,出卖给你我的政敌!”
“可是……”离离道,“他是子侄辈的人物,我更是在您进了冰雪城之后才跟的您,他一没到过冰雪城,二没见到过您的容颜,又怎么会……怎么会知道……?更况且,您脖子上还穿着遮蔽之石,能叫世上的任何人都无法探知您的底细,只能在您身上看出您想要他们看到的样子……若说是从修为层面认出的,那也是不可能的……”
“这究竟是为什么,我也不是很明白。”宁无歌说道,遮蔽之石也确实是左使赖以傍身的宝物,同“雪花雕”这柄匕首是魔尊的标志物一样。这东西成名已久,现在汇成红石一颗,如一滴血一样安安静静地待在她的脖子上。有了这颗石头,再随便配合一张做工精良的□□,左使便能化身成任何人,而让所有人一无所知。这也正是在左使失踪之后,大多数魔界高层都半信半疑兼具恐慌的原因——不见到这女人的尸体,便难以断定她的行踪。
“那么,要依姜云所愿么?”离离咬牙问道,显得有些愤恨又无可奈何,“纵火案事关重大,又牵连到您的身份,究竟该如何处理,您需要好好想想才是。”
“还是去见一见乔睨吧。”宁无歌道,她倒是没有慌张的神色,“说不定见了他,很多问题便会有了答案!”
本章已完 m.3q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