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物牌。
宁无歌的瞳孔微微一缩。
魔界早年山穷水恶,许多的气象变化,奇花异草,就连当地人都无法历数清楚。魔尊一统魔界之后,认为此举实在是行不通,便花了十数年时间走访山川河流,绘百种风物,以成了一套风物牌。又将不同牌面加以组合,约定分值,形成了一整套玩乐的体系。双方各执五张牌,轮流出牌,打出牌后亦可将手头的牌弃牌重换,再根据分值不同进行加分,最后分高者得胜。
这个游戏一经面世,便以其流畅的雕刻技巧,丰富的知识获得了众人的喜爱。事到如今,小儿往往不看地理图志,先学风物牌中的种种,一副一百八十八张风物牌打通了,也就能做到对魔界风物人情心中有数。也有人说,看一个人到底是不是出身魔界,只要看他到底会不会打风物牌,便能知道了。
“风物牌谁不会打?”无歌应声道,“公子此举,难免将我当作没有见识的人了。只是打的实在不好,只怕要让你看笑话了。”
“只要有运气,又有什么是做不到的?”说话间,一副厚厚的风物牌已经被递到了桌上,姜云接过了,开始洗牌。他虽然外表豪放,此刻的一双手却如同穿花蝴蝶似的,在薄薄的牌面中穿梭不休。
“这也算是我偶然得到的一件藏品,很是珍贵。相传是咱们魔尊绘风物牌的初稿。”城主一边洗着牌,一边向周围的人介绍道,他的手指灵活地在这些牌面中穿梭,一张一张的牌面被翻开了,花草树木,春秋冬夏,绚丽地旋转,“也就是说,这大约是咱们魔界第一版风物牌了。“
说到魔尊两个字的时候,他脸上的笑意稍稍敛去,众人的议论纷纷之声也轻了一些。对于所有的魔族人来说,别人他们不服,但对于这位刚刚熄了命灯的魔尊,却还是深深地叹服的。
不同于神族苦心经营宣传的“魔族人都是三头六臂,怒目圆睁的黑毛莽汉”形象,魔尊的嗓门却完全不大,笑起来亦不会像是打雷似的,他甚至可以说是彬彬有礼,甚至连琴棋书画都会那么一点,倒像是贵族家养起来的公子。只是他的性情太过于清冷桀骜,所以很少有手迹流传于世,如今姜云拿出了这副由魔尊亲手雕刻的白玉风物牌,却是极为的难得。
“好罢,就算这位宁小姐输的很惨,见了这副风物牌,我也算是不枉此行了。”人群中有人叹道。
随着西山城主将风物牌推到小桌的中央,这场赌|博——准确来说,今天的第十场赌博,便在众人的喧哗声中拉开了帷幕。离离挤开了吵吵嚷嚷的人群,又一次站到了宁无歌的身后,她的手指交缠在身前,表情沉着。
宁无歌没有说谎,她有生以来几乎从没进过赌场,和人下注争过输赢。但是离离不同,在她跟着宁无歌做事之前,她就已经有了天下几乎最敏锐的眼睛和最灵巧的手指。论起出千来,离离是一把好手,在观察牌面,计算概率,她也从没失手过。
在深深的一口气之后——当然,吸气的是姜云,而宁无歌则是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双方各自翻开了牌面。稍稍犹豫之后,宁无歌打出了一张”紫堇”,而西山城主出的是一个数字“七”。
宁无歌把手里的两张牌丢下了,选了新牌加入进自己的牌组。这是离离给她的暗号“左四,右三”。在这种事情上,她向来充分地相信离离的敏锐,相对应的,离离也从没让她失望过。
她渐渐看出来了。离离要凑的是一组叫花千重的套牌,中规中矩,分值中等偏高。看底牌就可以知道,宁无歌这次的运气并不算好,可见新手在赌桌上也不是个个都能有好运气的。凑足这一套花千重,已经是现有局面中能打出最好的牌。
淡黄色的“向阳花”被打出去了,鲜红的“啼血”也被打出去了。宁无歌往桌面上一扫,发现对面打的是一张天气牌“雪”,和一张上绘神秘图文的“神族”。
他要凑什么牌组,已经是十分明显的了。
“是左使北拒七大神域的典!”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小小的哗然。就算今日左使已经绝了行踪,没人知道她在哪里,但提到这个典的时候,仍然忍不住噤声屏气,只觉出一股冷冷的肃杀之气。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魔界中人见到神族人只有四下逃窜,招架防御的做法。但左使不同,她只是凭着一个人和一把刀,便敢于七大神域为敌。一百八十八张风物牌之中只有一张左使的写意画,是个女人在雪中的背影,手执刀剑,九重白羽翩然若飞。
“到底是左使啊。”魔界的老人们总会如此叹息,既觉得她凶暴到了不可理喻的地步,又生出几分难觅源头的敬意。
“一百八十八张风物牌里只有一张左使!”一旁有人涨红了脸,压低声音叫道,“一百八十八分之一,倘若抽不出左使这张牌,这套卡组就是套散牌,一点分都得不到!”
“一百八十八分之一。”宁无歌也念着这个概率,“这样有赌性么?我却不知道自己有什么东西,值得姜公子这样豪赌。”
她说着,又换了一轮牌,牌桌上主权易位,又轮到了姜云。这汉子倒第一次在赌桌上犹豫了,手指轻轻地往桌台上打了两下,却是举棋不定的样子。
琴声却突然停了。
姜云难得地停下了思索,向帘后道,“祁先生,是出什么事了么?”
这声祁先生一出,众人顿时都是精神一振。他们常年混迹在这家赌场之中,听这琴师弹的曲子每日是听的耳朵起茧,尤其是赌输的人,恨不得砸了他的琴。然而这神秘琴师却从来没有露过真容,也从没人知道他到底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子。不过如今琴声骤然一歇,倒叫人觉得心中怅然若失。
“古人说观棋不语。”那张雪青色的帘子背后,传来一个清越的声音,“我若此刻出言,只怕会坏了您和宁姑娘的兴致。”
“依我之见,倒不必如此避讳。”无歌道,她漫不经心地理了理手头的牌,“姜公子擅赌,在魔界之中都是声名远扬。以他的赌术,若要出千,是不必特意做出这样的布置的。你若有话,不妨直说,我并不在意。”
“现下姜公子举棋不定,实际上是在某几张牌之中犹豫,担心抽不到想要的路数。这是这局赌的紧要关头。因此我不敢再弹琴,怕扰乱了姜公子的思绪。”
“难道先生避在帘后,对赌桌上的局面竟然一清二楚?”姜云问道。
这回,他沉默了一下,“在下确实心中有数。”
这下,不仅赌场里的人哈哈大笑起来,连离离自己都快发出一声嗤笑了。帘子是完全闭合的,他又是怎么知道的?她就算能目视到赌桌上的一切,依然时时留意,不敢有一刻的放松,但即使是以她的眼力,也只是堪堪算出那张左使牌到底在哪里。而那琴师却堂而皇之地说,他心中有数。有的是什么数?
离离不信。
“噢?”姜云也笑,“我确实在沉思,却不信先生已经将我的所作所为都看透了。既然如此,不知道先生是否愿意出来到这赌桌之上,指点我一手呢?”
声息微微一顿,好像帘子后面的人愣了愣神,“若我说出来……只怕不大公平,对手未必会答应。”
姜云只得又转向无歌,“宁姑娘,你看呢?”
“祁先生这样的本事,是无歌想都不敢想的。”无歌慢慢地说道,她微闭了眼睛,显出沉吟的神色,说,“我倒真是想见识见识。”
帘里的人轻声道,“既然宁姑娘这样说了,如您所愿。”
离离低下了头,看她的眼色,是极不赞同的意思——左右就是一场赌局,何必横生枝节呢
但是宁无歌却没有动。半晌,半晌,只闻高楼琼阁间丝竹极清越地一响,雪青色的帘子重新飘摇起来,一缕阳光从窗边倾下了,如金砂般徐徐流淌。
在帘子背后,走出一个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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