汀森的话很宁静,在诡月的黑空下,神色虔诚地默读着人类所熟知的教义。他的每句话,在这片空荡荡的陆地上回响。

在汀森的手掌移开后,娜兰看到地面上滚落的一顶眼熟的金冠。

金冠上镶嵌着华丽的魔法石,即使是她老板的藏库中也没有这么大、成色这么好、能量这么浓郁的宝石。

黄金权杖被斜斜切成两截,旁边散落着半具与权杖斜切线平行的人类骸骨,似是被一把巨大的镰刀从胸口处横切。

没有血。

他的血肉在通过月门时被黑影所吞噬,呈现在娜兰面前的,只有半具干干净净的白骨。

月亮的画面缓缓关闭,那油浸着的画面消失了,周围的天空像是沼泽冒出缓慢的气泡,泥泞而浑浊。

这位身在全大陆核心之处,享受重重保护的人界之主,就这样悄无声息的化作白骨。

娜兰并不理解,一位教皇在人类社会中的意义和作用。而人类教堂经营小队惊骇欲绝的崩溃,在她眼中也毫无意义。

这一刻,她看着汀森的脸,觉得耳边无比安静。

风都缓慢,所有的声音都离她很远。而她在这里,她在思考。

汀森——是真的很强。

娜兰在想汀森刚刚说的话,他的话有道理。

她是在作死。

可是不作,她一定会死。

她的梦想很简单,活着本不该如此艰难,但她从没想过“能活下去”这件事,对她来说,可以这样的遥不可及。

在这一天中,她学到了很多东西,因为这短短的几个小时,比过去的几百年都要险恶。

如果想活下去,她必须做出崭新的尝试。

哪怕是可笑的错误,一切不成熟的失败,如今所有的冒险,都拥有被宽恕的意义。

因为若是束手无策,她只会更快的通向死亡。

她心中有了声音,在思考后孤注一掷。

她前所未有的坚定,像履行真理般,谨慎又大胆地做出选择。

汀森抱着她,语气轻渺,“亲爱的,这是一个载入历史的时刻。”

“而你……永远不会为世人所知,你独属于此时的我。”

娜兰抬起头,她双眼中透露着一种纯净如雪的清澈,汀森看着她,手指有些痉挛。

他又想去扯手套了。

这一次,娜兰的眼神不再闪避:“我是魔族,不是人类,也无法干扰你们人类决定的事。你要是像通往那个未来,为何我非死不可?”

对于这个问题,汀森给出过解释。

他本想再复述一遍之前的回答,可是娜兰脸上的表情在告诉他,她并不是没听懂汀森之前的话。

“明明有选择的,你知道的。”娜兰红着眼的样子,看上去很有些委屈,“你不用杀我老板,也不用杀死我的。从这里走出去,我这辈子都再也不会出现在你面前。”

“你是想毁灭世界,还是继续拯救世界做救世主,都与我没有任何关系。”

娜兰的思路前所未有的清晰,眼神中像有一团凛冽的星光,“你明明知道的,却一定要杀死我,为什么?”

为什么?

汀森脸上那游刃有余的笑意收了起来。

……他早就不想笑了。

长久以来一直伪装在脸上的笑,从每个角度都展示着温文尔雅,他人站在这里,光外表的仪态风度,就不会让人挑得出错。

他从来都是看上去没有任何缺点的“完人”。

而面前的魔族娜兰,却可以一眼戳破他的借口。

于是他心头的烦躁,再也无法遮掩。

烦躁,不是吵闹。

不因厌恶而烦躁,而是因为……娜兰双眼中清澈的星焰,轻轻刺破了他的麻痹和伪装。

原来他也在欺骗自己。

汀森站在原地,将娜兰轻轻放在地上,低头想了一会。

客观上的时间并没有过去多久,而在她与他的主观中,每一个呼吸都被拖延至极致漫长。

汀森不再笑了,面无表情时,那森然冷意便压不住了,“我不愿骗你,但此刻的我……也并不完全明白。”

娜兰在着抖,汀森看着她颤抖的发辫,喃喃道:“你的存在,令我心烦意乱。”

极致的强者,从来都有极限锻淬过的意念。

这样的心浮气躁,汀森已经许久不曾体会到。

像是孩童时,他在雪夜里看到摆放在温暖橱窗里的糖,心中也曾产生过期盼。

又像是在修习时,他的同龄人在窗外玩耍打闹,而他却星夜不眠,忍受着身体的痛苦,日复一日过着严苛极简的生活,第一次拒绝诱惑时的烦乱。

那些年幼时的不甘,在漫长久远的时光中,早已失去了原本的模样。

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能拨动他心弦的事了。

……诱惑。

他看向娜兰,终于明白这躁动意味着什么。

她是他小时候望向橱窗中的糖,温暖地摆在明亮的光火里,而他站在风雪茫茫的寒夜里,只能在过路时停息。

汀森灰色的长睫上落了朵雪花,灰色的瞳没有一点光。

他声音很轻,“亲爱的,到这里……就是结束了。”

屈服于情绪与欲望,便是意念崩塌,安于软弱的开始。

他渴望的,他都不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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