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允殊朝烛伊扬眉:“你自个儿问她。”
烛伊踌躇——纪允殊猜出太多,狡辩毫无意义。
顾思白一片赤诚,而她却利用这份赤诚,推动了冯老护卫的自杀。
她不想诓骗他,却不得不隐瞒出身。
“是,我认识那位老人家。”
“啊!啊!啊?”顾思白抓头怪叫,“你不早说!你、你狠得下这心!”
强忍多时的泪,滑过烛伊脸庞。
“顾公子,我曾为宫中婢女,荻氏得势后,一不容于新王,二不容于家族,才想着乔装前往冽京,投奔远亲,并无不轨图谋。
“冯老护卫效忠先王,早已解官,此番东行,是为了求见三公主,诉说冤屈。他与我结伴同路,相互照应,虽非血亲,胜似亲人。
“他听闻我被捕,担忧我这零落孤女受辱,才拼死解救;在二位跟前半字不提渊源,实为掩护我。我若公然相认,必被曹千总逼死。您且当我贪生怕死,可我只有活下去,才可向三公主传递的冯老护卫的遗愿!”
纪允殊闻言,冲烛伊晃了晃镯子,意指她说的并非真话。
烛伊屏气吞声,装作没瞧见。
顾思白许久才恍然回神,叹息:“唉!身处乱世,又是弱质纤纤的姑娘家,你能如何?我舅甥二人等蓟城事了,将启程前往冽京。姑娘不妨与我们同行。”
烛伊纳罕:如此之巧?
纪允殊揶揄:“咱们的顾世子从南国出发,途径宣国,抵达大冽北境,一路上收留了多少人和物?齐家兄弟、高婶、乔丫头,大虎,叫烈风的马,还有三只麻雀……现在还想带个诺玛族女子?嫌不够招摇?”
顾思白弯腰抱猫:“我养得起!况且,大虎喜欢的姑娘,肯定是好人!”
“想留下她,有个条件,”纪允殊破天荒没反对,“裴姑娘……须在我身边,听我遣派。”
烛伊:!!!
顾思白:!!!
“这、这这……几个意思啊?”顾思白傻眼。
纪允殊嗤之以鼻:“她不是侍婢么?我正好缺一个。”
“你果然不纯洁了!”顾思白给他投以鄙视眼神,转头问烛伊,“裴姑娘意下如何?”
“听二位安排便是。”
烛伊有把柄落在纪允殊手里,纵然千般不愿,也只好屈从。
此人视美色如粪土,岂会觊夺于她?
分明疑心她另有目的,需时刻放眼皮底下盯着!
顾思白小声对烛伊道:“他这人向来不喜丫鬟侍女,脾气又古怪,你若受欺负,尽管跟我说,我替你……告状!告诉他长姐,就是我娘!”
烛伊强笑称谢。
顾思白又告知冯老护卫的埋骨处,劝慰一番,才携猫离去。
灯影幢幢,纪允殊重回木案前,漫不经心翻了两页书,忽问:“会伺候人吗?”
烛伊:……?
“难道裴姑娘只服侍王公,不会侍奉将领?”
“……”
纪允殊失笑:“之前还急巴巴追在我身后,口口声声说,我对你有恩?”
烛伊心如火烧,动作生涩地倒了杯茶,勉为其难奉上:“大人请用茶。”
见纪允殊轻啜时眼尾隐带窃笑,她暗自咬牙。
——姓纪的!看你得意到几时!
···
是夜,烛伊作为纪将军的“侍婢”,宿在纪允殊的外间。
与他只隔一道绣屏,一卷珠帘。
白日片段纷纭闪现在脑中,她困倦欲死,模模糊糊从思忆中拼凑出一些言论。
兄姐数度提及,冽京有位侯府世子,本是矜贵骄纵少年郎,十六岁时罔顾家族反对,跑到边关驻守,先抵御住西南方后雁族的侵略,又厉兵秣马整整四年,积有战船三千,组建一支五万余人的水陆师军队,荡平了后雁族,收复冽国大片失地,乃至开疆拓土!
少年将军,名声鹊起,二十岁已官拜正三品参将。
其后镇守西域三载,还因承宣布政使久病,兼管民政,文政武治,把经历过地震、灾荒、匪患的小城,发展为边陲重地,俨然超越数百年历史的蓟城。
若没记错,那人去年已任都指挥使司指挥使,前途无量。
长兄天纵之才,一生傲气,从未对谁有过片言只语夸赞,唯那人例外。
甚至还道,若两国交锋,首先得提防此人。
那位年轻将军,依稀姓纪。
烛伊一直认定,战功显赫之人,定长得五大三粗、粗犷蛮横!何曾想过会是个面如冠玉、疏朗雅致的青年!
而且她明明记得,那人全名两个字?还挺别扭?
对应顾思白介绍时说的“改字为名”,原来以前不叫这名!害她压根儿没对上号!
好端端改什么名?亏心事做多了,怕被诅咒?
烛伊习惯去摸左手,才想到母亲为她精心打造的镯子,已遭纪允殊抢夺。
她恨他外雅内狠,处处设陷,真想把他掐死!
但她一来只有被他掐死的份儿,二来,就算侥幸弄死他,冽国上下定全力追捕,她逃不掉。
为今之计,她只能在心里偷偷掐他,然后借他之力挡箭,避开荻夏追踪,直到曹不破鞭长莫及,再偷回手镯,溜走!
半睡半醒间,战乱、阴谋、背叛……包围了她。
犹记父亲临终前气息若断若续的叮嘱,“三儿,先东行,再南下!寻回琉璃璧!进可东山再起,退则安守一方……此为王族秘密。”
那三枚形状相同、材质颜色各异、纹理精细的圆璧,闪耀天外陨金的光华……旋转飞来,触手后碎成了粉末。
不!
烛伊惊醒,掩面欲泣,又恐惊扰一屏之隔的某人。
深深吸气,暗暗立誓,不管前路如何艰险,她定排除万难,完成父亲重托。
窗外月影淡去,密云腾涌。
不多时,雪片恰似抛珠落玉,泼天而洒。
她裹紧被衾,昏昏入睡,是以没注意,屏风后那挺拔身影,无声无息,一闪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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