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徐冲原本还想再呆两天,听了林嬷嬷的话,又改了主意,道:“你等会再睡,我马上要走了,先陪我说说话。”
月盈一听这话,趿着鞋子起身,走到季徐冲面前拽着他的手,问:“侯爷怎么现在就要走?下一次要多久才来呢?”
她说完,又觉得难为情,闷闷不乐低下头。
季徐冲笑着将她搂进怀中,“织造工坊那边有点事,最多半个月就能来。”
月盈不说话,只是搂着他的腰,将头更用力的埋到他胸口。她有种奇怪的患得患失感,总觉得侯爷这一次走,也许就不会再来了。
季徐冲愣怔片刻,蓦地失笑,低头将下巴顶在她的头顶,轻声问:“怎么了?”
月盈心直口快,藏不住情绪,很快便将心里的担忧原原本本地说了,只略去了一些别的羞耻之心。
她答应当外室的时候,完全凭借着一时热血,没有把名节和贞操看得太重。但她在江南三年多,尤其是哥哥当县令的那几年,也过不少失去贞洁的女子被家人陈塘,或者一碗砒5霜药死的事情。
那时候,她只知道“贞操”和“名节”是一件宝贵的事,却不知其中具体缘由。
如今知晓人事,豁然开朗起来。
如果侯爷不理他了,她一个失去了贞操的女子,又该如何自处呢?
季徐冲感受到她的瑟缩,笑道:“你还小,不应该将大好年华都荒废在后宅里养成无所事事的习惯。如果觉得无聊,可以去书院继续念书。”
侯爷的话,如同报晓鼓一般锤在月盈的心上,让她猛地醒过神来。如果江南容不下她,她将来可以回喀什草原去生活。那里常年缺乏治病的大夫,她以后或许可以当个大夫,这样就能得到每个人的尊敬。
月盈仰头看着唇角带笑的季徐冲,说:“谢谢侯爷!”
季徐冲反而不解:“谢我什么?”
月盈叹气:“我从小就不是读书的料,再怎么读书也考不到状元。不过,我在喀什草原的时候,每次一到冬天,就会有人因为患伤寒而死去。六岁那年,我最好的小姐妹因为患了伤寒没有撑过那个冬天。从那时候起,我就想过,长大要学医、治病救人。”
“六岁那年”这四个字,犹如一把无形的利刃,无声穿透季徐冲的心里。
月盈看见侯爷脸上的笑,一点一点消失,神情变得明灭不定,心里开始慌了神。
为什么又不开心呢?难道侯爷不许她学医?
谁知侯爷却弯下腰,将脸贴近她的锁骨,手用力握住她的腰,过了很久才说,“知道了,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只需吩咐玉樣,她自会给你安排好。”
月盈将季徐冲的脸抬起来,踮起脚,亲亲他的嘴角:“侯爷您真好!”
中秋未至,桂花已开满了街道两侧。
或深或浅的黄色,点缀了每年的秋天,一阵微风吹来,浓香扑鼻。南京城西边的孙府,二十年前还车水马龙,络绎不绝。自从孙老爷故去,也只有这大宅门前的几颗桂花树,仍旧保留着旧时的尊贵。
昔日雕栏画栋的小楼,如今连红漆都懒得重新再刷,任由它斑驳凋零在那里。
一幢绣楼前,有两个粗壮的汉子守在那里。
孙夫人带着丫鬟,踏上狭窄的楼梯,来到绣楼的卧房里。
孙惠红正端坐在窗前,面容瘦削,肩膀更显纤细,只有两只大大的眼睛还精神着,像只自动求死的小动物,她眼神里没有了活着的欲望,整个人跟这个旧宅子似的,不复从前的鲜活。
孙夫人喘着气,胖胖的身躯艰难的坐在她对面的椅子上,丫鬟立刻给她扇扇子,她对孙惠红道:“姑奶奶,你这又是何苦呢?你哥哥接你回家,是想去让你过好日子的,你何苦要跟他犟?”
她说罢,把手伸过来,要拉孙惠红的手。
孙惠红冷冷将她的手推开,道:“你们二十几年前把我们卖了一次,如今又要将我卖一次?”
孙夫人堆满了尴尬的笑,道:“你看你,多心了不是。当年你未婚怀孕,毁了名节,嫁不出去,你哥哥原打算养你一辈子。是那西北商人苦苦哀求,再三保证会对你好,你哥哥才把你嫁给他。”
孙惠红心里直想冷笑,她父亲以刚正不阿,正直清流而闻名于朝堂,没想到却生了个恬不知耻、趋炎附势的儿子。而她的嫂子跟她哥哥,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如果不是迟金玉给了你们十万两银子,你们会把我嫁给他吗?不会的,你们会等我把孩子生下来,将我的孩子杀了,再将我嫁给七十岁的康太爷当他的第十八房小妾,因为他愿意出五万两银子。”
一道暴怒的男声突然从门外响起,似突然点火的爆仗:“你自己不守妇道,被人坏了名节,还在这里怨我们做得不对。你跟人胡来的时候,想过家里这些未嫁的弟弟妹妹和侄女的名声吗?就没想过她们万一被你连累,会一辈子嫁不出去?你还跟跟我说钱,你从小到大,吃家里的,喝家里的,父亲母亲跟你提过钱吗?”
孙惠红淡淡瞥了他哥哥一眼,问:“可是你拿了那十万两银子的聘礼后,又花了几两银子给父亲看病了买药?”
孙望庐气得浑身直抖,“你还敢提父亲的病!当初母亲怀你的时候,算命先生就说你天生克父母,但是父母亲仁慈,还是执意把你生下来。等你长到五岁,母亲便因生病与世长辞,父亲也因劳成疾。你不但克父母,还克我,自从你出生后,我科考仕途皆不顺利,这都是谁的错?还不是你这个克父克母克兄的扫帚星惹来的祸?”
孙惠红被气得笑了出来,道:“你考科举的那年,我可还没出生呢。是我教你带小抄进考场的吗?是我叫主考官罚你十年内不能参加考试?我未嫁之前,家里还有几百亩的上等水田,如今呢?连同那十万两银子的嫁妆一起被你赌输了吧。这都是因为我吗?对,是被我连累的。就连你们夫妻两生的傻儿子,也是因为我命中带煞的缘故。”
孙夫人听了她的话,开始掉眼泪,“好好的,怎么就说起到了那孩子身上。”
孙望庐气得要打她,被孙夫人拦住了,她紧紧拽住丈夫的手,眼神里带着暗示。孙望庐犹豫一瞬,才作罢。
“我给你找的这位大人,容貌俊秀,年龄与你相当,你若能嫁给那位大人,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你若不肯嫁那位大人,我就把你嫁给外面那些下三滥的,反正你也不知廉耻惯了,应当不在意这些的。”
孙惠红眼睛一红,不敢再说一句,她知道,自己的兄长有如禽兽,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的。
如今,她只庆幸,自己将女儿月盈托付给了湘红,让她不要再面对这样不堪的事。
“你想让我嫁给谁?”明艳的五官,配着红彤彤的眼,很容易让男人怜香惜玉。
孙望庐见她态度软和下来,声音也低了许多:“你先别急着打听是谁,最近一段时间,好好把身子养好,多跟你嫂子出去走动走动。我们家的姑奶奶,怎么能上杆子去给人当填房?得先把名声打出去,一家女有百家求,才能抬高身价。”
“抬高了身价,好把我卖更多银子是不是?孙望庐,你真的很适合去开妓院。”
孙望庐怒喝:“你是不打算过好日子了,是不是!”
“没有,你说吧,我听着。”
孙夫人已经擦干眼泪,对丈夫道:“你先出去,剩下的我来说。”
等孙望庐一走,她望着孙惠红这楚楚动人的脸,叹了口气,道:“姑奶奶,我们是真的想帮你啊。你想想看,庙里的生活多么清苦,你还年轻,真的能守得住?若是你能嫁给那位大人,还愁到时候没有好日子过吗?总比庙里强不是?我们家里也能跟着你沾沾光。”
她眼泪说有就有,抽泣道:“我们这次也不指望你能给家里帮多大的忙,只是家里几个姑娘如今都大了,可如今你哥哥不争气,连累她们也不能说一门好亲事,我们也只能盼着你好,提携提携家里的几个姑娘。”
“嫂子,你别说了,我听你们的话!” 孙惠红想了想,只有先顺从他们,才能找到机会逃出去,与女儿团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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