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作主张,一意孤行,想去查什么就去查?”楚熠皱眉看着他们,大有点儿恨铁不成钢的意思,“这是淮南水浅了,还是你们觉得自己脖子太硬,不能被按死在水里面?”
苏遇低头不说话,顾澈恨不得把头埋进饭碗里,楚煊喝完最后一口汤,抬头认错,“好了,错了错了,知道错了。不过姐,那黄昊既然已经察觉了,那小剑关怎么过啊?淮南的水师可比京东的强的多,而且人家还存了跟火鹞差不多的那种兵器,到时候,还不得去一只灭一只,去两只灭一双啊……”
楚熠嫌她说话不吉利,瞥了她一眼。楚煊自觉地闭上嘴,听她说,“还在等徐州的粮草,得两日后才能拔寨,你明日带着太子殿下,杀牲祭牙旗去……”
“两日后?”楚煊惊道,“姐,已经打草惊蛇了,要再等两日的话,他们岂不是都筹备好了?”
楚熠嗤笑一声,淡淡道,“我还就怕他筹备不好呢……”
那天夜里下了场雨。
芳莲坠粉,疏桐吹绿,周昕站在窗前,听细雨窸窸窣窣打进池塘里,击起了满池涟漪。
沈倾不知何时来的,从背后抱住了她,下巴垫在她肩膀上。
“换身衣服去,”周昕道,“你一身雨水,弄的我身上好凉。”
沈倾却没动,埋首在周昕颈窝里,他说,“要起战事了,你想不想离开?我带你去苏杭罢,以前去过一次,渔人鸣榔而去,浣溪游女含羞语,很热闹……”
“我想亲眼看他死在我面前,”周昕冷冷地截断他的话,道,“你知道的。”
沈倾说不出话了,他缓缓地抬起头来,眉眼里有一丝可称为戚哀的东西,使他这一瞬间看不来不像是个出手狠辣的剑客了。
周昕自嘲地笑着,道,“我十七岁的时候家中生变,到今天,我二十四了……认贼作父,已七年矣。”
“这七年时间,能活着,说白了也是仰仗你。没有你,或许我也就像我的几个妹妹一样,流放岭南途中,被充作官妓,为人玩物,折辱至死……”
“周昕……”沈倾想打断他。
周昕沉沉地闭上眼,自嘲地笑出声来。
她父亲周琼山啊,在别人眼里不是个好官,也不是个好将军,可他偏偏,是个好父亲。
他在人世的那些年,她人生才算是暖阳高照,锦绣堆成。
十二三岁时她随口一提想要跳舞,她父亲点头称行,次月便将名动楼兰的公孙氏请到府中,千金不惜。
长大些有人说她被养的太过乖张,不知礼,她听后闷闷不乐,将自己关在房里,她父亲大笑着反问道,“我周琼山怎么养我的娇娇女儿,关他们旁人什么事?”
十五六岁时求娶的人家踏破了府中门坎,她父亲挑挑拣拣,无一入眼,说庸夫俗子,一半为权,一半贪钱,我周琼山的女儿,该配个天下第一等的英雄才是。
那真是她一生殊绝绮丽的好时光啊,和露摘黄花,带霜烹紫蟹,煮酒烧红叶。若硬说有什么烦恼,不过是家中小妹太过顽劣,乳母太过唠叨,蟹太瘦,酒太薄。
即至十七岁,她才明白了一个道理,世间好物多不牢靠,彩云易散碎琉璃。
黄家门庭一夜倾覆,她引以为傲的父亲被人骂作狼子野心。坑杀太子,屯兵谋反,她泣不成声,问她父亲,是否有这一桩桩,一件件?
周琼山面对她的声声质问,只沉沉地叹了口气,留下一脸的悔意。
他说发展水师是他心急,可他从未做过草菅人命之事,更无谋反意。
她不知该不该信,可未等她将这事儿辨出个分明来,小剑关下,已是她父亲尸骨埋入青泥。
绮梦方醒,噩梦始觉。
母亲自缢,几个妹妹不是被流放,就是被卖到烟花巷里。四岁的弟弟被乱棍打死,尸体横街。
她不知是命数最好的,还是最不好的。那杀了她全家的黄昊竟收她做了义女,十足可笑,十足荒唐。
世态炎凉,满身冰霜。
他命她换上舞衣,啧啧感叹,说天下男子,无一不为你倾倒。
他命乐府给她写诗填词,吟歌唱曲,在一个红烛高照的夜里,把她推到了沈倾怀里。
那个在小剑关下立了头功的刺客,竟在她夜不能寐的夜里给她吹起她最喜的《关山月》的曲子来,怎么叫她叹一句浮生三千梦?
年少的花开的太满太好,使她看如今掩在锦衣风流之下的白骨,愈发面目可憎。她一把摔了笛子,说再不许他吹这首曲。
沈倾的目光失落又无措,她戚戚冷笑,而后掩面痛哭。
哭什么?
哭风一更,哭雪一更,哭我故园无此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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