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见,他是真的疯了。
“我三岁那年,皇祖母难产,产下了一名死婴。”
“皇祖母危在旦夕,无人敢告诉她,那孩子一生下来便死了。”
“皇祖父却不知从何处抱来了你,换下了那名死婴,声称皇祖母生了一个女儿。”
“皇祖母只听见了你的哭声才有了活下来的念头,撑过了鬼门关。”
赵云兮脸色越来越白,却强撑着意识反驳道:“那你是怎么知道的?难不成你亲眼看见?”
赵明修伸出手去,想要扶住她,却被她一把推开,“不用你扶。”
他淡淡的盯着自己被挥开的手,有那么一瞬间,他心里有个声音又响起。
他只是收回了手,继续说道:“没错,我是亲眼所见。”
“我人那时贪玩儿躲在了皇祖母生产的帐篷旁,无人瞧见。”
“皇祖父将你从外头抱来时,我刚好撞见。”
“皇祖父见状不好打发了我,只同我说此事谁也不能说。”
“瞒着你,一瞒便是十七年。”
赵云兮还是不信,大声反驳道:“你胡说!”
她眼前好似模糊一片,脸颊上布满了泪痕。
她从小就不是个爱哭的人。
便是受了委屈,撒娇时也大多是假哭。
短短几日,她便因他大哭了两回,哭的满脸通红,让他脑海里隐隐作痛。
但是,所有的一切都真相大白。
就让她将所有的眼泪留在今日。
从此以后,再无秘密阻挡在他们二人之间。
不好吗?
脑海中的那股疼意,让他忍不住闭上了眼。
他的脑子里面,好似有两股力量正在拉扯着他。
他睁眼那一瞬间,神色却又轻柔无比,“你若不信,可上青羊观问过皇祖母。”
“这世上,会不会有母亲不识孩子到底是不是她怀胎十月的亲子。”
花神像前,站满了前来祭拜花神的百姓。
今天这女儿节,可是热闹的很。
明月长公主要亲手祭花,这可是禹都从来没有过的场面。
家家户户都想前来一睹长公主真容。
眼看着吉时将至,花神像前的祭台却不见长公主的身影。
百姓们不免开始小声嘀咕起来,“长公主殿下怎么还未来?”
“是不是不会来了?”
“我就说嘛,那可是长公主,她怎么会来参加咱们禹都的女儿节呢?”
“京都的贵人,肯定觉得除了京都人以外的所有人,都是乡巴佬。”
“是呢,是呢。而且长公主在咱们这儿遇见了反贼,肯定心里害怕今夜还会遇上。”
“那样金贵的姑娘家,胆子肯定也极小。”
“唉,还以为天家对咱们禹都的老百姓真的极重视呢。”
人群里响起了嘘声。
今夜禹都官员和女眷皆在此处,许嬷嬷就站在刘都府身旁,他们的位置离人群也并不远,难免就听到了一二。
刘都府心里头直犯嘀咕,长公主别不是真的不会来了吧?
那今夜的祭花仪式岂不是开了天窗,他丢了脸是可这回是天子圣意。
这,这该是如何收场呢?
他不免问向身旁的许嬷嬷,“老封君,您看这是不是该派人去请殿下,殿下莫不是迷了路?”
许嬷嬷也正在想她家殿下到底去了何处呢。
“刘大人别急,我家殿下并非是言而无信之人,她既金口玉言答应了大人所请,便一定会来。”
“许是殿下赏烟火,忘了时辰,咱们再等等。”
这般说着,许嬷嬷还是派了人出去寻找赵云兮的身影。
又过了一盏茶的时间,眼见着百姓们就要散去时,终于听见了一声嘹亮高亢的嗓音,“长公主驾到!”
在场的所有人都为之一振。
又听那道嗓音说起,“长公主谕,今夜祭花神,不必多礼。”
又是免了众人礼数。
众人快速的分开至两边,静静地那被侍卫宫人簇拥在中间的倩丽身影上前祭台。
有那胆子大的人,仰头去看长公主真容,却只瞧见了那道身影头戴幕篱,将自个儿遮了个严严实实,完全不见容颜,不过也是很心满意足,到底是这般近距离看见了长公主。
侍卫与宫人站定,躬身迎着赵云兮走向花神像前。
刘大人很是激动,整理了衣袖忙上前,“殿下,您小心足下。”
幕篱之下,传出来赵云兮轻快的声音,“无妨的。”
她仔细的看着脚下,终于走到祭台前,那里摆着祭台。
她背对着众人,将幕篱取下,随手递给了百灵,百灵忍不住看了一眼她家殿下的脸,不免疑惑,先前殿下化的妆是此刻显得格外艳丽的桃花妆嘛?
桃花妆着重眼妆,眼睛四周都描绘着精致桃花。
她家殿下甚少着此妆容,而今一点,整个人显得格外明艳似火。
的确更适合此刻,但是殿下什么时候改了妆容?
不过百灵也只看了一眼,便抱着幕篱躬身退下。
赵云兮手中持着一株牡丹缓缓转身,朝着人群恬静一笑,丝毫不怯场。
“花神有灵,今岁天盛七年”
花神像前,百花正盛,那尊眼含慈悲,面容美丽的女神,只静静地看着人世间。
告别了依依不舍的许嬷嬷,还有一众前来送别的禹都百姓,赵云兮的这一趟禹都之行,可算是结束。
她入了车厢,靠在柔软被衾之中,脸上笑意逐渐淡去,她合上了双眼不想让旁人看出她的心思,便疲倦的挥手,“我想睡会儿,到了驿站再唤我。”
鸣音颇为忧心忡忡的看着她,将轻薄的被子替她盖上,又给她右脚下垫上了软垫,这才轻手轻脚退了出去,坐在赶车的白琅身旁。
马车车轮滚滚作响,倒是显得说话声不会太响吵着此刻正睡着的人。
白琅头皮发麻,却还是装作惊讶道:“鸣音姑娘,你怎么出来了?外头风大着呢。”
鸣音面无表情的看着他,“白大人,你当真劝不动那位黑衣人与我们一起入京?”
白琅拉着缰绳,装作努力,“我不是说了嘛,昨夜他与殿下见过一面以后,便启程去了外地,江湖人嘛,总是这样,不会在同一个地方停留太久。”
鸣音轻轻叹了一口气,“就算如此,你为何不拦下他,你瞧不出殿下对他有意?”
白琅手上一紧,险些将那拉车的马儿勒的乱动,他忙又安抚马儿。
好一通忙乱,他可算是止住了一场祸事,免了颠簸。
“鸣音姑娘,这话你怎么可以胡说。”白琅擦了擦脸上的汗珠,是吓的。
鸣音简直是不想要再理他,果真是五大三粗的男人,怎么可能知道女儿家的小心思。
殿下若非是喜欢那黑衣人,为何要约了黑衣人在女儿节这日相见。
而且若是这黑衣人人品不错,又何尝不可同殿下来往呢?
毕竟那些个送选画像入宫的名门贵公子,人品又能有多好呢?只会想着法子蒙骗她家殿下。
好歹这位黑衣人对殿下还有救命之恩呢。
也从不开口向殿下要谢礼,倒是淡泊名利。
殿下与黑衣人分别,好似真的伤了一口心。
前头那几个驸马人选,无论出了什么事,殿下都不曾伤心过。
可昨日,殿下分明哭了一场,眼睛红肿的遮盖不住,偏生又要去祭花神。
殿下只让她重画了一回桃花妆,不进人前看,方才掩盖住了哭过的痕迹。
与黑衣人分别,殿下一定很伤心。
见鸣音不理他了,白琅长吁了一口气。
可真是吓死他了,黑衣人可是陛下呢。
他怎么敢胡言他家殿下和陛下之间的情谊呢?
即便有情谊,那也只能是这二人之间的亲情啊。
马车内,赵云兮缓缓睁开了双眼,默不作声的望着车厢顶棚。
她抬手轻轻揉着眼睛,忍不住嘶了一声。
大哭过一场的眼睛,干涩肿胀,昨夜她也丝毫没有睡着,到了此刻,整个人就是浑身都不舒服。
“你不是皇祖父和皇祖母的亲女儿。”
昨夜里,梨子精的这句话,像是魔咒一般,在她的脑海里不停地回旋着,无论她闭上双眼、堵住耳朵、捂紧了嘴巴,拼命地告诉自己,不要再去想。
可是这句话,就是消失不掉。
她昨夜不过想要阻止梨子精。
哪里又能想到,会从梨子精那里听到这句话。
她活了十七年,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竟然不是爹娘亲生的。
人都是爹娘生的。
那她是从何而来的?
总不可能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而且爹娘多么疼爱她呀。
别的孩子一岁多都能走能跳了,偏她爹娘宠着她,她学走路摔跤大哭,就心疼的不再让她走路,以至于她比同龄小孩走路都要慢上许多。
她父皇连她兄长们都不曾亲自启蒙,却握着她的手,一笔一划教她写回了自己的名字,亲自给她启蒙。
她母后身体一直不好,可也是给她亲手做衣裳鞋袜,饶是到了如今病重的时候,还日日都只惦记着她的婚事,一心盼着能送她出嫁。
她明明就有世上最好的爹娘。
为什么,为什么梨子精要告诉她,她不是爹娘亲生的呢?
她现在讨厌死梨子精了。
看她以后还理不理他。
她望着顶棚,眼角就不自觉的流出了眼泪。
眼泪是滚烫的,烫的她都不知道自己正在哭。
一双眼好不容易消肿了片刻,此刻又开始红肿了起来。
待到鸣音进来唤她,还以为是车厢里有蚊虫。
归程三日,队伍皆是静悄悄。
所有人,要不是以为他们殿下是腿伤未愈,所以不舒服。要不就是以为他们殿下离了心上人,正伤心不已。
倒也无人去她跟前胡乱说话,让她得以在三日里,每日整理着自己的思绪。
刚一回宫,赵云兮便打起精神,随着等候的宫人入了寿康宫。
太后早已翘首盼着她回来,神色激动的将她好一通打量,因着归途要乘马车,太医担心她的脚伤会复发,又替她仔细的包扎了一回。
太后一眼瞧见了她的脚伤,便心疼了起来。
“出一趟们,怎么就遇着贼人还受了伤。”
“可是疼的也睡不好?瞧你瘦了多少,脸色也不大好。”
赵云兮自个儿还没有一点儿精神呢,却也不想让太后担忧,只好强颜欢笑道:“嫂嫂,别担心,我脚伤已经好了,只是太医慎重起见,这才又替我包扎了一回,赶路太累了,吃不好睡不好,所以才瘦了。”
她话说的妥帖又圆满,太有却听出了异样。
太后拉着她的手坐下,带着淡淡的惋惜之意,
“你这孩子,出了一趟门,怎得就懂事这么多?”
“从前,你惯是会撒娇的。”
赵云兮只好低头一笑,算作是腼腆,“我都多大了,还一受伤撒娇岂不是羞人的很。”
“你同洵儿,今年都是命途不顺,钦天监也只说熬过今年,往后方才顺畅。”太后叹了回气,颇是忧愁的说起。
不想赵云兮却是一颤,忽而就打了个哈欠,如了太后的心愿,撒娇道:“嫂嫂,赶了三日路,我真的好困。”
太后眉宇间的焦急之色,这才淡去了不少,“哀家让膳房多炖了一盅鸽子汤,你就留在哀家这儿歇着,用了午膳再回去。”
她点了点头。
原是身心俱疲,随着宫人入了内室,简单的梳洗了一回便上了榻,合眼睡去。
宫人只当她已经睡着,放了床帐,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外室里,太后正听着回话。
宫人时长明宫来的,这会子自是汇报长明宫的大事。
“陛下这两日,似是好些了,太医却说还是不能见风,想必还要闭门休养几日,才能见人。这几日朝堂之事,依旧是由内阁草拟了章程,送进长明宫里再由陛下定夺。”
太后听见这句话,不由得闭眼念了一声佛号,“佛祖保佑,你且回去好生伺候着。”
她这颗为了儿子提了好些日的心,可算是放下了。
床榻上的人也醒了过来,露出了忿忿难平之色。
大骗子,还装病!
琳琅宫里连着好几日都有前来探病之人。
赵云兮虽觉疲惫,却还是强撑着见了。
终于等到无人来探病时,她竟是静下了心思在书房里坐着写功课了。
鸣音端了茶来,小心翼翼的开口,“殿下,婢子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吧。”赵云兮头也不抬。
“咱们回宫,还未曾见过陛下呢。”鸣音并不知禹都之行发生了太多她不知道的事情了,是以觉着回宫都五日了,殿下连提都没提过长明宫一次,且说他们前去禹都时,陛下病了一场,听说病的凶险,见不得风。
而殿下知道了,也丝毫不着急,这着实有些不可思议。
殿下虽时常抱怨着再也不去长明宫了,可没有哪次是真的说到做到,便是禹都遇险后的第二日,殿下脚伤难耐,也还想着赶紧写信送回宫呢。
如今怎么回来了,陛下病了,却又不见了呢?
从不见殿下待旁人也是如此。
赵云兮笔下一顿,那吸满了墨汁儿的笔尖上就落下了一滴墨在纸上,她好容易写了大半页的题,到此却是做了废。
她面无表情道:“我又不是太医,去探望又有何用。”
“他的病难不成会因为一见到我,就好了吗?”
梨子精分明就是装病,难怪他去禹都好些日子,而京中无一人察觉。
这话说的充满了了怨气,鸣音虽想不明白,见她更是烦躁的将题纸撕下揉成团扔进纸篓,只好赶紧躬身道:“婢子失言。”
赵云兮用用镇纸压好了新的一页纸,“下去吧,我再写半个时辰的字,不用茶了。”
鸣音退下。
赵云兮深吸了一口气,提笔想要将方才写过的内容重新写上一回,却因为心浮气躁完全无法集中。
她失魂落魄的推开书房的大门,在鸣音等人惊讶的目光之中,她只留下一句我去太极殿为父皇上柱香,都不必跟着。
等她离去后。
百灵才戳了戳鸣音的胳膊,小声问着,“鸣音姐姐,殿下这是怎么了?从禹都回来,就一直心不在焉的。”
“我总觉得殿下变了好多,变得格外沉默,整日里除了有人前来探病以外,我们只要不开口,殿下就一句话也不说。”
“琳琅宫从来没有如此安静过。”
鸣音轻点百灵额头,“就你话多,殿下难道就事事都得同你说吗?”她自己却开始琢磨着,殿下这一切反常行为,大抵就是因那黑衣人而起。
赵云兮静静地跪坐在蒲团之上,向圣祖帝的牌位虔诚的叩了三个头上过香。
她有许多话想要说。
她很想要问问,她真的是被捡回来的吗?
梨子精到底是不是在骗她。
她其实是他们的亲女儿。
但是一开口,脱口而出的却是,“父皇,您若还在世,就好了。”
她的父亲就是可以撑起一片天,就算她不是亲生的,她躲在父亲的羽翼下,也丝毫不会害怕。
“儿臣有好多问题,却无人为儿臣解答。”
“母后如今病着,青羊观的观主说。”
“说母后的病恐怕是回天乏术了,他试了好多法子都没用。”
她忽而就生了哽咽。小声抽泣起来。
”儿臣不想让她担心,都不敢去见她,儿臣真是不孝。”
“你们养育儿臣长大,儿臣却长成了个无用之人。”
殿中,供奉着赵家列祖列宗的牌位,死去的人,皆不会言语,殿中格外幽静,只有一缕清香飘动在空中,久久未曾散去,伴随着她的啜泣声回荡在整个殿中。
她正小声哭着,殿门外却有人轻轻地叩门,用着苍老而带着饱经风霜之言,隔着门回她,“殿下何须妄言?”
她吓了一跳,慌忙看过去,“谁?”
“是老臣。”
赵云兮终于回过神来?
能此时此刻来到太极殿,声音又这般耳熟的,除了陈太傅,再无旁人。
她收了泪意,此刻并非是可供闲谈之地,待陈太傅上香时,她只安静的等在一旁。
等到出了太极殿,陈太傅方才问起,“殿下是有心事?”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写了一天,我想可能写的不够好,所以修一修
今天不知道还有没有勇气往下写,要是晚上11点半之前没更,那就是断更啦。
轻松一下
陈太傅哭完圣祖帝,一身轻松的离开了太极殿。
下一刻,该女鹅又进来哭。
圣祖帝飘在天上,快要被泪水给淹没了。
我要休息了,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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