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头

好不容易有了大宝，她才能挺直腰杆。

因此她一向看丫头片子就跟看仇人一样，可不是仇人么，带给她无尽屈辱的仇人。

没想到儿媳妇头一胎，就添了个丫头片子，真是晦气。

“先开花后结果，弟弟很快就来了，你啊，福气在后头哩。”

“是啊是啊，姐姐牵着弟弟跑，到时候你还要嫌淘小子闹腾嘞。”

其他老太太都知道许桂芳婆婆的心结，纷纷劝慰起来。

不知道怎的话题转到了赵美云身上。

“振业媳妇，我看你肚子圆溜，八成也是个丫头片子。”

还没等赵美云说话，另一位老太太接腔：“你赶紧多吃点酸的，醋、山楂、青橘子，有什么吃什么，说不定能把这胎转成个小子。”

“去讨几件男娃的衣服垫在枕头下，这个管用。”

……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赵美云哭笑不得，直接回了一句：“我就喜欢女娃娃，没有咱们女人，谁来生男娃？”

空气安静了。

这很好。

下工后，赵美云提了十个鸡蛋去谢家探望许桂芳。

虽说两家没有来往，但她和许桂芳坐一起剥了几个月棉花，算有几分交情，对方生孩子这么大的事她总得去看望看望。

“美云，你来了。”

“哎，你别动。”赵美云放下鸡蛋连忙按住许桂芳不让她起身，虽然自己还没生，但生孩子有多遭罪她早听人说过。

许桂芳脸色惨白，嘴唇跟脸一个色，还翻着白皮，头发粘连成一缕一缕的，眼角到太阳穴有清晰的白色泪痕。

旁边躺着一个胎发漆黑，双眼紧闭的小婴儿，那安静脆弱的小模样，看的人心都要化了。

“你哪儿不舒服吗？”赵美云看她这样吓了一跳，怎么像是得了重病的样子。

“美云，你能帮我通知我娘家吗？我想回娘家坐月子。”

许桂芳说着泪水又顺着眼角滑落下来，她真的后悔了，真的。

她以前看中谢大宝为人温和没脾气，觉得他不像队里其他男人那样性情暴躁，动不动打老婆，不顾家里的反对嫁过来；婚后才发现，他根本就是性格懦弱，对他娘言听计从。

婆婆以前就对她横眉竖眼，嫌她干活少吃的多，天天在家里指桑骂槐。昨天一听说她生了女儿，连接生婆的谢礼都没给，嘴里骂着“丫头片子、讨债鬼、孽障……”之类的回房了。

谢大宝一看娘生气了，也骂了一句“你怎么这么没用”，然后跟他娘走了，到现在也没回来。

没有人管她。

她渴得受不了，拖着撕裂的身子去堂屋对着茶壶嘴灌凉水，冷水顺着下巴滑到胸口，直滑进她心里去。

此刻流的泪，都是当初脑子里进的水。

赵美云并不知道许桂芳一整天没吃饭，她哪能想到有人对产妇这么凶残，问许桂芳：“现在去通知吗？”

许桂芳赶紧点头：“美云，我一辈子记得你的好。”

“说这个干什么？”赵美云摇摇头，看她这样心里也难受的很，“你好好休息，我快去快回。”

许桂芳娘家在第三小队，走过去要半个多小时，赵美云怕经过娘家时和人寒暄耽误时间，便直接下了河堤从河滩上走，到了三队再上堤，直奔许家。

“许伯伯，许伯娘……”

赵美云一进许家，顾不得许家人诧异的目光，忙把来意说了。

“我可怜的大丫头啊……”许桂芳她娘一听便拍腿大哭，人往地上瘫倒。

其余人慌忙去扶，许桂芳她娘继续嚎哭不止。

牛金花听到隔壁的动静忍不住过来看情况，许桂芳的弟弟妹妹忙你一句我一句地把缘由说了。

“谢家是当我们许家人都死绝了吗？”

牛金花且不说本身就是许桂芳的婶婶，要为侄女做主，她还是队里的妇女主任呢，职责就是维护妇女儿童的权益，打击恶婆婆折磨儿媳妇与重男轻女的恶习。

“哭有什么用？走，大家一起去谢家讨个公道。”牛金花示意许桂芳弟弟把许家的叔伯兄弟都叫过来。

“娘，我也要去。”牛金花的女儿许桂香在一旁听说了堂姐的遭遇，愤愤不已。

牛金花想着让女儿找对象前长长这方面见识也好，便点头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