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吴,下班去喝一杯?”
工地上,领头的老大哥笑着拍着一个年轻小伙的肩膀。
“不了工头,我还有事,下次吧。”
小伙很年轻,戴着顶安全帽,脸上灰头土脸的,脸上带着敷衍的微笑随即背过身收拾起自己的东西走出工地。
“走啊头,等啥呢,不说好了今晚不醉不归嘛?”
后边一个大汉扛着工具招呼着工头。
“诶好,对了,你说小吴这么年轻怎么就来咱们工地了?”
面对着工头的询问,那大汉将嘴里叼着的烟扔在地上冲着天上吐出一个烟圈,故作沧桑的道:“你还不知道啊,他本来是个大学生,结果被人顶了,顶的那人家里有钱又有关系,小吴家就普通家庭能找谁说理去。”
“这小子命不好,家里还有个瘫痪的老汉,靠她妈妈卖水果养着,就在咱浮云市医院门口的那家水果店,我之前还去了几次,别说,水果真不赖。”
“这样啊可能这就是命吧,走吧,喝酒,回头发工资的时候多给些给小吴,平时干活的时候你们也照顾一下,咱也没啥大能力,能帮就帮吧。”工头摇着头叹气,背着手带着工友喝酒去了。
咻咻咻
浮云街道上车流涌动。
这座城市太大了,里面也太复杂,就如同它的名字一样,浮云中谁也看不清。
听着街道上的车鸣声,被换作小吴的年轻人一边将自己的安全帽抱在怀里,双眼无神的向着前方走着,身上死气沉沉的。
渐渐的,他走到了浮云市医院前,偌大的院门前有着一排店,这里有的卖早餐,有的卖水果,不远处还有座学校,这里也有许多文具店。
这条街道有些年头了,虽然市医院很大,但街道的路面上坑坑洼洼的,还有的地方有裂缝。
小吴站在市医院面前看着一旁的水果店,那是他家,不是很大,门前摆满了水果,几个人正在那里和老板娘讨价还价着。
这种事每天都在他面前上演。
“挥拳,控制呼吸,缓下来!”
一道女声吸引了小吴。
回头望去。
一个年纪已近中年但嗓门异常洪亮的女子正在街道上跑着,嘴里训斥着,她穿着白色运动休闲服,脖子上挂着一副破旧的拳套。
“好累啊妈。”一旁的是一个初中生短发女孩,此刻正苦巴巴的叫唤着。
“每天叫你出来训练都这幅鬼样子,以后你妈我如果住院了怎么办?到时候你求老娘,老娘都没法起来教你。”
女人故作严厉的道。
“知道啦你好啰嗦诶”短发女孩嘟着嘴,显然她刚才说好累是装的,目的是为了偷懒。
“既然知道就闭上嘴巴继续跑,来,一,二,三,四,挥拳!”
这对母女慢慢的远去,小吴站在原地目送着她们离开。
“学生啊真好”
小吴带着羡慕的语气望着短发女孩消失的背影,随后拖着沉重的步伐向着矮小的水果店走去。
“小吴回来啦,快去吃饭吧,妈把饭热好了,吃完了早点休息,工作一天累了吧。”
老板娘有些驼背,脸上有着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皱纹,手上的老茧厚厚一拳,脸上带着慈祥的笑容。
“嗯我先去照顾爸”
小吴无精打采的回应完自己母亲后向着一楼最里面的一个房间走去。
这里相比家里其他地方要干净的多。
最关键的是,这里是家里唯一照的到阳光的地方。
这里是他父亲的房间。
推开门,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苍老的脸,头上的头发只有几根,带着眼镜的中年人。
虽然是中年人,但从外表看更接近老人。
“爸。”
小吴打了一盆水进来熟练的跪在床边给老人换洗着失禁后的裤子。
“”
吴爸望着床边低头的儿子,没有说话,他经常这个样子,板着张脸一板就是一天,一整天你都见不到他能说一句话来。
屋里的气氛很尴尬。
小吴在安静中换洗好自己父亲的裤子后准备端着水出去。
“等等。”
摊在床上的吴爸发话,随之拿出一张纸递给小吴。
小吴接过后看了眼,纸边被他攥紧,随之他狠狠瞪了眼自己的父亲。
吴爸只是默默看了他一眼,眼神中的无神和小吴现在的眼神一模一样。
那是对万物失去希望的神色。
小吴攥紧了拳头,抬起,又放下。
随后点了点头,端着水盆走了出去。
这对父子用沉默聊起了天,又以沉默结束了聊天。
在关门的时候他很轻,很轻
哒哒哒。
倒完水后的小吴并没有去吃热好的晚饭而是走上了楼梯回到自己的房间。
屋子里很暗,不管白天还是夜晚。
打开灯光,灯泡是昏暗的黄灯泡,为屋里添加了一抹无法言喻的寂寥感。
“这医院真烦。”
打开窗户,小吴看到的只有冰冷的水泥墙,这是隔壁医院的,自从这家医院建立起来后他家就再也没有见到过阳光,唯独一楼吴父的房间能感受到一些。
“没法上学,名额被顶替了,真是可笑啊,我这么多年的努力跟笑话一样,呵呵呵”
趴在坚硬的木板床上,小吴将头埋在枕头里直言直语着,一边说一边发出阴冷的笑声。
自从大学的名额被顶替后他对这个世界对了份怨念,少了份生的希望。
找了个工地上着班,前途一片黑暗,这个年纪,读了这么多年树一天到晚没日没夜的刷题,等毕了业才发现自己什么赚钱的能力都没有。
“去当英语翻译或是家教也没人要,那些大学生都上大学了干嘛还要来抢我的工作该死啊”
他的语气里充满的怨恨,平日里他都将这些负能量深深埋在心里,唯独在这个狭小的房间他才能对着枕头发泄。
屋内的碎碎念持续了很久,他没有大吵大闹,因为会被自己母亲察觉,没有对着东西发泄,家里没那么多钱给他买新的物品。
有时候,没钱,连发脾气的权利都没有。
这是小吴出了学校学习到的第一课。
名为社会的第一课。
“吃饭吧”
这话他不是对自己说的,伴随着床板的嘎吱声,他起身走到楼下没有去吃桌子上用布盖着的饭菜,而是打开冰箱的下沉,从里面拿出一个袋子。
打开后里面是一些鸡肉,没有处理过,还血淋淋的。
小吴面无表情的将袋子拿起走上楼去。
门口自己的母亲还在和客人一边笑着一边推销自家的水果。
啪。
关上门,小吴打开房间的柜子,柜子中有着一个盒子,最上面有一个小孔用来透风。
将盒子放在桌子上后,打开,里面的场景绝对会让任何一个女孩子吓的尖叫起来。
盒子里的东西在城市里已经很少见了。
蜈蚣!
大约五条左右,黑漆漆的,个头有大有小,长长的身体缠绕在一块,锋利的虫足很是显眼。
“吃饭吧。”
面对这些蜈蚣的时候,小吴的脸上居然露出了笑容。
将袋子里沾染着鸡血的鸡肉放入其中,五条蜈蚣开始争抢。
有的绳子开始互相殴打。
“慢点,不要抢。”
小吴语气里带着笑意,再次将一块鸡肉放入其中。
这些是他的宠物。
“在这座快把我压的喘不过气的城市里,你们是我唯一的依仗,绝对不能离开我,知道嘛?”
小吴的语气很轻柔,轻的有些不正常。
蜈蚣没有回应他,依然在奋力争夺着鸡肉。
他靠在椅子上看着这些吃着鸡肉的蜈蚣们,脸上微笑着的表情缓缓消失。
望着窗外的冰冷水泥墙,他的眼神也越来越冷。
啪。
将还在吃食的蜈蚣用盖子盖上,随后藏回柜子里,他坐在了桌子面前不知在想什么。
良久,他拿出放在口袋里的纸。
这张写满字的纸已经被他揉成一个团,皱巴巴的不成模样。
将自己父亲交给自己的纸重新摊开放在桌子上,小吴的拳头不由得又握紧起来。
纸上面写着:
“我已经瘫痪了五年,这个家是被我拖垮的,我不喜欢说话,太多事也不想开口,写下这些话交由给你我的儿子。”
“我不想再看你妈为了这个家忙的连个觉都睡不好,也不想看到你因为没有学上而变得整天抑郁,你的眼神我看的出来,那是对世界失去希望的神色,我懂,我也一样。”
“儿子,我当了这么多年教师,说了那么多知识才是最重要的,但直到我真的重病的时候我才知道钱的重要性,一个穷教书的能有什么钱呢。”
“我想开了,这个家以后要靠你了,让你妈妈不要那么劳累,我会服用安眠药安静的死去。”
“你妈妈不认识字,每次去买药的配方都是我写的,每次只买一两粒安眠药,医生根本察觉不出来,只当你妈妈是太过劳累想要助眠而已,这么久我已经攒了许多安眠药。”
“永别了儿子,原谅我,我是个废人,但,依然爱你。”
字到这里就结束了。
小吴就这么安静的坐在桌子面前。
他没法阻止。
也没资格阻止。
一般人或许当时会大声叫着你疯了嘛这样的话。
但小吴知道,他们家的情况真的很糟糕,甚至有次半夜他听到自己母亲在和父亲商量卖了这家水果店来医治父亲。
虽然这事被自己父亲回绝了。
小吴是知道的,与其被自己瘫痪的父亲拖累着,不如让他现在死去的好。
虽然自己母亲可能会悲伤过度,但,没有办法了。
绝望,涌了上来。
“以前在书里读了那么多绝望,原来绝望的感觉是这样的嘛,就像在海的正中心,脚下只有一根木头,周围除了茫茫大海外别无它物,只有我一个人,只有我一人啊”
小屋捂着自己胸口自言自语着。
原来绝望短短两个字并不是写出来那么简单,用文字来表达的东西实在太过于片面。
社会的第二课。
小吴学到了。
“呼我该怎么办”
仰着头看着昏黄的灯泡,小吴非常无助的问道。
不知道他在问自己还是在问老天爷。
“儿子,你没吃饭嘛,快下来吧,饭要凉了。”
楼下传来自己母亲的声音。
小吴突然捂住自己的嘴巴,捂的非常死的那种,整儿呢蜷缩在凳子上,全身发着抖。
“不要过去啊妈”
“不要打开爸房间的门啊”
他害怕了,害怕自己母亲看到自己父亲安静死去后崩溃的模样。
他在祈祷。
在心里对着母亲祈祷。
然而
啪。
楼下尽头的房门被推开。
推开的同时,小吴感觉到自己心里有一个重要的人没有了,仿佛有什么东西碎裂开来,再也找不回来了。
“老吴,起来吃饭了,别睡了。”
“老吴?”
“老吴!?”
“老吴你怎么了,醒醒啊!”
“呼吸呼吸没有了”
“老吴啊!!”
楼上。
小吴蜷缩着颤抖不止,听着楼下自己母亲惊慌的喊叫他只能紧紧捂住自己的嘴巴。
身上涌出了一层汗让他觉得闷热,但他的心却异常的冷。
仰起头。
泪,无声的滑落。
嘎吱。
他站起来,凳子被推开后在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小吴将桌子上皱巴巴的纸拿起,随后咔嚓几声撕成粉碎接着放入垃圾桶内:
“晚安,爸”
他这么说道。
半年后。
“小吴,下班去喝一杯?”
“今天不是发工资了嘛,哥请你。”
工地上,领头的老大哥笑着拍着一个年轻小伙的肩膀。
“不了工头,我还有事,下次吧。”
小吴还是那副模样,只不过眼神相比原来的一潭死水多了些许波澜。
离开了工地,小吴走在回家的路上。
“爸死了半年,生活确实有所好转,但还不够”
“钱,需要钱,妈需要钱,我也需要钱”
“钱需要钱。”
小吴满脑子都是钱,眼前是自己父亲离开那天交给自己的纸,纸上有一句话:“我当了这么多年教师,说了那么多知识才是最重要的,但直到我真的重病的时候我才知道钱的重要性。”
自从那天起赚钱就成了小吴活在世上的一丝希望,眼中的死水也有了波澜。
“还好有你们”
浮云大桥上,感受着大江上吹来的冷风,小吴打开自己的背包,里面有一个小盒子,正是他饲养蜈蚣的盒子。
从父亲离开的那天起,他就一直带着这个盒子,不知怎的,他感觉自己父亲化为了这些蜈蚣陪在了自己身边,只有这些蜈蚣戴在身边他才得以放松。
“阴天啊,想去那里走走。”
看了眼盒子后小吴抬头望着阴暗的天空选择了和平常回家不一样的道路。
那是一条小路,小路的尽头是一个废弃的工厂。
这里是他童年时候最喜欢来的地方,用他的话来说就是秘密基地。
自从他父亲去世后,他就特别喜欢来这里。
他盒子里的五条蜈蚣也是从这里抓到的。
不知从何时,只要到阴天他就会想来这里待着,在这里他能感到一股安心感。
“下雨了,刚好避避雨吧。”察觉到雨点落在脸上,小吴自言自语着。
其实他不是自言自语而是对着盒子里的蜈蚣说。
这座废弃工厂很大,这里面只有一座是小吴的目标,那是位于最深处最小的一座。
进入其中,看着里面还和以前一模一样没有变化,小吴感觉很是温馨,这种感觉就像回到自己家一样。
“这座沙发这么多年还在,真好。”
坐在堆着灰尘的沙发上小吴还不嫌弃,甚至脸上还露出了微笑。
将蜈蚣从盒子里放出,地面上是一个圈,被他用砖头围起来。
“去散步吧。”
这里还是他给蜈蚣们散步的公园。
嘟嘟!
就在安静的时刻,外头突然发出车停后嘟嘟的关门声,随后嘈杂的脚步从外头走来。
“怎么会有人来这里的?”尽管小吴搞不懂为何有人会来这么偏僻的地方,可他还是先躲了起来。
他不是很想陌生人发现自己,同时在心里祈求对方赶快走,好让自己有个清净的地方。
可他躲的有些焦急,那些蜈蚣并没有收回去。
“哈哈哈,金老板,好久不见,身体怎么样。”
“客气了张老板,开门见山吧,我赶时间,验货吧。”
来的人很多,躲在一对杂物后面的小吴皱着眉头听着,同时透过缝隙看向外头。
当看到两边都一副凶神恶煞的表情后他怕了起来。
哐当。
其中一个将一个箱子打开,露出里面一包包白色粉末。
“毒贩!”
小吴脑中炸裂出两个字来。
面前这些人都是毒贩正在进行交易!
他感觉自己心跳都要跳出来了,可还是咬着牙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来。
他知道自己现在出去绝对会死的。
外面。
交易的很顺利。
两边都笑呵呵的一副合作愉快的模样。
就在他们要离开这里小吴松了口气的时候。
“咦?这里怎么有几条蜈蚣,还用砖头围着,金老板这是你养的?”
张老板哈哈笑着打趣道。
“不对劲。”
金老板是个老江湖,看着这些蜈蚣后使了个眼神,周围的人都停下了脚步。
小吴心脏骤停。
他感觉自己呼吸变的冰冷起来。
“怎么不对劲金老板?”张老板好奇道。
“你看那个沙发,上面都是灰但有个清晰的屁股印子,而且是热的!”
“这里有外人!”
金老板很聪明用手一摸沙发,随后脸色一变。
周围的大汉们纷纷聚起来。
“你可别这么看我金老板,我哪敢在你面前耍心眼啊。”眼看金老板望向自己的眼神带着怀疑,张老板连忙摆手,随后笑着对手下道:“你们,和金老板的兄弟到处看看。”
“是!”
听到这话,躲在隐蔽处的小吴吓了一跳,声音遏制不住的发了出来。
“在那边!”
毒贩立刻发现将小吴揪出来扔在中央。
“他看到了,咔嚓了。”
金老板很冷酷。
“行,交给我了,这种事怎么能劳烦您亲自动手啊。”
张老板是个笑面虎,笑嘻嘻的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枪来。
这是真枪。
看着黑漆漆的洞口对着自己,小吴吓的当场失禁嘴里大声求饶。
然而身为毒贩的张老板怎么可能会听这话。
啪。
仓库内发出了一道枪响。
“哈哈,没事了金老板,走,兄弟我请你泡个脚啊,咱哥两晚上好好聊聊,哈哈哈。”
“你们两个,处理一下。”
张老板杀了人只是哈哈笑着,仿佛拍死一只苍蝇似的,那可是一条人命啊。
脑袋上出现一个窟窿的小吴就这么躺在地上。
啪嗒。
一块砖头倒下,里面的蜈蚣爬出来,爬上了小吴的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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