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给昕茹姐姐送了礼。”司徒云槿眸珠一转,忽然脆生笑道,“你一下午不见人,是偷着准备了什么好东西吗?”
送礼?
于乐瑶眨巴眨巴眼,她急急赶过来,把这茬给忘了。古时重礼,通常都会给第一次见面的人备下礼物以示情谊。
“实在抱歉,我没有——”
“咦,你没有赠礼?那你一下午在做什么?秋桐和秋夕姐姐去瑶华院都没找到你。”云槿一脸疑惑,明明一脸稚嫩无害的笑意,说出来的话却咄咄逼人。
是啊,一下午,在做什么呢?肯定是跑去玩了吧。这是所有人第一时间想到的答案。
于乐瑶看了眼主位上知道缘由却没露出什么特殊神情的谭氏,也瞥到带着狭促笑意却不准备帮忙解围的司徒昊天,深深觉得这种多说多错的话还是少说为妙,干脆选择沉默。
于乐瑶低头的瞬间,正好看到自己腰间挂着一条花纹精致的福络子。这条络子是盈袖打给她的,她觉得好看就一直挂着了,这会儿要解下来送人,竟还有些舍不得。
毕竟,这是盈袖替她打的第一条络子。
于乐瑶缓缓解下络子,递给第一次见的小姑娘,说:“这条福络子是我大丫鬟盈袖打的,我一直挂在身上很是喜欢——”
还没等她说完,那姑娘忙将络子推了回来,连连摆手说:“不用了,你既喜欢便自己留着吧。这荷包是给妹妹的,妹妹快收下。”说着将一个淡粉色绣着海棠春色的精巧荷包快速放在她手上,之后就自己坐了回去。嫌弃的意义再明白不过。
看到这一幕,司徒云槿嘴角溢出一抹讥笑,转瞬即逝。她掩饰得很好,旁人并没有察觉。
想不到会被直接拒绝的于乐瑶一手捏着自己的福络子,一手捧着粉色荷包。那荷包就好像变成了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她手心生疼。
若不是她的一举一动都落在谭氏和司徒晔等人的眼里,她一定会将这荷包丢还给那位小姑娘。
但另一面,她又松一口气,庆幸这小姑娘没有拿走对她来说还挺重要的福络子。
不管心里如何想,她还是将那充满梦幻粉色的荷包收下了,而那条福络子,也被她挂回腰间。
于乐瑶落座后不久,谭氏宣布开席。三位姨娘对着众人福了身请了礼,这才委身虚坐在夫人们身边矮一截的绣墩上。
呈上来的菜品样式各异应有尽有,众人吃得很严肃,即使是少有的话语声也被压得很低。这样的气氛,让人觉得压抑又无趣。于乐瑶忽然觉得,平日里让她们各人在自己院子里吃饭实在是一件悠闲又享受的事情。
更何况她觉得,这些菜还没有小厨房程大厨做的好吃,不光是色泽味道比不上,就连摆盘也没有程大厨做得精致。
于乐瑶吃过几口就放缓了速度,只等着这漫长的晚膳时间快点挨过去。她还等着回去开小灶呢。
司徒云槿好似故意要和她作对,看她吃得辛苦,突然圆睁着杏眼,一脸茫然地问道:“不好吃吗,姐姐怎么苦着脸?这些可都是祖母特意让辛妈妈为姑姑准备的呢!”
虽然是事实,但也不能说出口,不然就要得罪一圈人了。
小小年纪就会话里藏刀口蜜腹剑,这司徒云槿到底是真的傻白甜girl还是心机bitch?
于乐瑶只是披着六岁孩童的皮,不代表她的智力和心理年龄也在六岁。
所以她立刻换上一副惊讶的嗓音,道:“啊,原来这些竟是祖母让辛妈妈为姑姑准备的菜式,妹妹不说我还不知道,我说怎么这么好吃呢!这些菜模样好看不说,连味道都如此鲜美,我都不忍心吃下肚子了,正愁以后都吃不到呢。”
这样明白的说辞,瞬间就将众人都逗笑了。只当她还是小孩子心性,爱玩爱吃。
连谭氏都笑着说:“这三丫头,只知道菜好吃,可不晓得准备这些东西有多费神。今日吃过了不算,还怕以后吃不着,也是个鬼机灵不是?”
“是啊。”司徒佩华一同笑着附和,“可不是机灵着呢。”
“如果姑姑常来,是不是每天都能吃到了?祖母,不如让姑姑在府里多住几日,我们还能和姐姐一起上学一起玩呢。”
谭氏呵呵笑着对服侍的辛妈妈说:“你听听,这菜吃的连话都说得好听了,可见是真的好吃。”
谭氏爱女,谁都看得出来,却没有人愿意做那个请留的出头人。于乐瑶会站出来,也是因为谭氏答应了她学武的事,也算是,有恩报恩。
至于仇嘛……
于乐瑶笑嘻嘻地伸出筷子,将碟子里的肉酿茄子、蜜汁肉脯、八宝酱鸭,拌鸡丝一股脑夹进司徒云槿的碗里,在她瞪大的眼眸中,笑得更是畅快:“妹妹,你可要多吃些肉,多吃才能长高呢!”
司徒云槿瞪着堆成山的一大碗肉菜,整张脸都垮下来。
于乐瑶心中暗笑,她可看出来了,这司徒云槿最怕吃肉,一顿饭只夹素菜,一点荤腥不沾。
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是傻白甜还是心机婊也让她好好瞧瞧。
“怎么,这菜,不好吃?”将原话还给云槿,于乐瑶心中解气,却又不敢笑得太过放肆。
“不……不是。”
司徒云槿好似做了极大的心理斗争,夹了一小片肉脯,极不情愿地送到嘴边,微微张口,似有犹豫。挣扎数息,最终还是视死如归地闭上眼,一口咬下肉脯,嚼了没几下,就见她脸色一白,捂着嘴冲出了门厅,唬了众人一跳。
门外,隐隐传来呕吐的声音。谭氏焦急示意,辛妈妈忙跟了出去。
……看来是真的不能沾荤腥呀。
等云槿再进门时,已经煞白了一张小脸,被辛妈妈扶回椅子上。
于乐瑶心里有些歉意,抬手就把那一大碗肉菜换到了自己面前,将自己另一个没用的空碗挪了过去,低喃道:“不能吃直接说就是,我又不会强迫你,犯得着逼自己吃吗。”
司徒云槿张了张嘴,最后只低哼一声,没有接话。对于乐瑶换过的空碗也不再去碰。
自己一个成年人居然还和小孩子怄气,于乐瑶怪不好意思的,也就不计较云槿之前的挑衅了。
酒过三巡,家宴散席。
谭氏还想拉着小女外孙再多说些贴心话,但奈何天色已晚,不得不让人备下车马软轿将两人送回裴府。
于乐瑶等人在司徒佩华离开后也各自回到自己院落,梳洗歇息。
众人以为司徒佩华又如从前,三年五载不再有消息,但没过几天就从裴府传来一封书信。
八月二十五,晌午,有小厮进来传报,有一封信件,是给云槿的,封页上有裴府的标记和落款。封底小字,清秀俏丽,写着四个字,槿妹亲启。
云槿拆开看了后就带着信去了福寿堂,也不知那信上写的什么,谭氏只看了一遍,就放了她假,准她下午不用上学。又让辛妈妈帮着配出几件靓丽的裙衫,帮她戴上漂亮的珠串挂坠,备下软轿,送她出府去了。
这一去,直到晚膳后,才回府。
于乐瑶知道此事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
上午快下学的时候,贾忻问云槿为何昨日不来学画,云槿站起身,慢悠悠道:“昨日晌午裴将军的女儿传信邀我一聚,因传的急,我向祖母请示后就去了,忘了回告先生,是我失礼了。请先生莫责怪。”
“如有下次,记得让人通告一声。散了吧。”贾忻说完自己先走了。
“是。”司徒云槿勾着嘴角,轻缓坐下。或许是站起来的时候挂到了什么,这一弯腰,从腰间掉落下一个深紫色的荷包,于乐瑶瞥了一眼,觉得上面的花纹有些眼熟。
正想着是在哪里见过,就听云槿哎呀一声,道:“昕茹姐姐送的荷包怎么就破了?算了,反正这荷包也不是她自己做的,她那儿还有几十个,都是等着送些无关紧要的人,这做工难免就差些。”说着用脚尖踢了踢那个地上的荷包,“妙语,你过来。”
听她提到裴昕茹,于乐瑶才发现地上荷包的样式和裴昕茹给自己的粉色荷包花纹一模一样,只有颜色有差异。难怪她觉得眼熟。
只是云槿这一席话,让同样得到荷包回礼的司徒萱和司徒贞的面色都不大好看,司徒萱傲气,起身就走了。司徒贞倒是坐了坐才离开,只留下于乐瑶、云槿和妙语三人还在知吾院。
妙语望了眼于乐瑶,见她不示意,脚下就没有动,口中还是回道:“四小姐要奴婢做什么?”
云槿笑容略收,似笑非笑地睨了她一眼,用脚尖点了点地上的荷包,才说:“让你帮我捡荷包啊,怎么,我这个四小姐就使唤不动你?”
“四小姐说笑,奴婢这就帮你捡起来。”妙语又看了于乐瑶一眼,才走到云槿跟前,蹲下身,帮她捡那荷包。因为那荷包被云槿踢到了桌子下,妙语只能跪趴着去捡,双手和膝盖难免会蹭到灰。好不容易捡起来了,双手捧着递给云槿,却见她嫌弃地扭过头。
“脏死了,这样脏的东西还拿给我?你自己留着吧。”说着冷哼一声,也起身走了。
“这,小姐——”妙语捧着破了口的荷包,一脸不知所措。
全程未发一言的于乐瑶起身,看见妙语还捧着那荷包,就说:“扔了呗,她都不要了,你还捧着干啥。”
“啊?”
“啊什么,走了走了,回去吃饭。好饿好饿,不知道程大厨今天做什么好吃的。”于乐瑶抬手拍掉了妙语手中的荷包,砸吧砸吧嘴,拉着妙语离开了。
也不知道裴昕茹和司徒云槿是如何投缘,每个月有两三次都是裴昕茹传了书信请云槿过府一叙。当然也有那么一两次,是云槿请裴昕茹到司徒府做客。
而云槿,总在从裴府回来后的第二日,越发得意洋洋的在于乐瑶面前显摆炫耀。虽然于乐瑶到现在也没弄明白,得意洋洋和见裴昕茹这两件事之间,有到底什么关系。
但是马克思主义哲学教导我们,任何事物都具有两面性,要用一分为二的观点看问题。
所以,为了云槿能继续表现出她的优越感和特殊性,于乐瑶还算配合,每每在事后露出几分比较羡慕向往的神情。
虽然从妙语的角度看,三小姐的面部表情更接近于牙疼……但不管怎么说,这也间接促使了司徒云槿和裴昕茹的联系更加密切频繁。
在云槿不断地挑衅和言语刺激下,整个学堂时光都让人觉得过得飞快。又或许是于乐瑶每天的时间都安排得太紧,实在没有空闲再理会云槿千篇一律毫无新意的炫耀。对她而言最重要的只有四件事:吃饭、睡觉、习字和练武。于乐瑶甚至连自己年岁增长都没注意,就悄默默地就长大了。
俗话说字如其人,书读不读得好是其次,但若连字都写不好,那便是白学了。贾忻似乎很认同这个道理,所以在七岁那年总是隔三差五就会在于乐瑶身上挑点刺然后罚她抄书,并且乐此不彼。而莫琰则让她蹲了一年的马步。
八岁那年,因练站桩晚睡而在课上打瞌睡的于乐瑶又被点名要求即兴作诗。于是她咬着银牙,想破了脑袋才勉强拼凑出一首:
晴空万里碧无云,艳阳高照汗湿衣。不如归屋消暑热,夫子清闲童欢心。
于乐瑶觉得自己做得真是不错,至少要意境有意境,要通俗有通俗,要重点有重点,简直是神来之笔。可贾忻对此的点评是:回去把对仗抄十遍。
九岁,教导了她们三年的贾忻突然抽风说要考试,收了她们的书卷,每人发下一张带着褶皱的大白纸。题目还是作诗。于乐瑶提笔就开始作苦脸,实在不明白为什么古人这么喜欢作诗。高兴了,作首诗。伤心了,作首诗。无聊了,更要作首诗。简直是用生命在作诗,作得她差点自挂东南枝。
但未免再被罚抄书,这次她思索良久,才提笔写道:小童乐玩嬉笑,夫子怒发高翘。提笔落笔留白,树上树下知了。贾忻捏着宣纸眼睛也不抬,说:“诗体回去抄二十遍。”
于乐瑶简直被气到翻白眼,忍了又忍,才没将刚学会的一招霹雳掌印在贾忻脸上。
十岁,这年,于乐瑶还没被罚。但她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宣纸笔墨,书本砚台,只等着贾忻一声令下,回院子抄书。
这日,小考,依然是作诗。
于乐瑶想了想,随手提笔写道:小儿骑马呼打仗,姑娘挥网扑玉蝶。玉兔黄犬两相欢,泛舟煮酒倚笑看。文官纸上画战马,武将沙场点勇兵。玉杯美酒断肠泪,马革裹尸人未还。
贾忻似模似样地抻了抻手中的宣纸,让它更平展一些,缓缓道:“是你自己作的?”
“是。”于乐瑶以为贾忻会直接让她抄书,没想到却是问她这个。
贾忻难得的抬首端详了她一会儿,又低头瞅了瞅手中的纸张。还算白净的宣纸上,书写着五十六个俊秀婉润的楷书,字体瘦长,下笔略重,提笔微收,仿佛将所有的力道和锋芒都紧禁锢在一个个小字中,既温婉动人,又蕴含澎湃之意。
“不错。”贾忻放下宣纸挥了挥手,算是放过了她。
贾忻说出的这两个字,让于乐瑶直到如今都没回过神来。因为她不知道贾忻说的是她的字不错,还是诗不错。但免去了一次罚抄却是她高兴的事。
只是比起贾忻的挑刺,莫琰的武术课更让她苦恼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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