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家里的酒店没有兴趣。”

“他舍得你来这么远上大学吗?”

“不好意思,从小到大我也不知道什么叫不舍得。”

......

“张磊,你每一句话都不偏不倚地扎在妈妈身上。”

“你也会痛的吗?妈妈。”张磊的眼睛和妈妈的撞上去,犀利凛冽,不偏不倚。

“妈妈这两个字,原本是最让我心痛的啊。”

张磊冷笑,“我都不知道,什么叫心痛啊。”

“儿子,今天把你憋在心里,想说的话都说出来吧。”

“多余。”又是冷冷的笑了一声。

张磊的身体里,原来早就被一个魔鬼吞噬了,不显山不显水那么多年,却早已把他啃食得连骨头都不剩。

“不多余,妈妈想听。”

“你真想听?”

“我想听。”

“别逼我。”

“我逼你,今天就把话都说出来。”

“我的世界下了一场大雾,我往里面走啊走,伸手怎么赶也赶不走。它们太浓重,压的我呼吸不上来。清醒的时候也思考,想知道为什么被丢掉,那些我觉得很重要的人。好像做了一场噩梦,噩梦都没有现实可怕,很难以形容那些深浅不一的伤口。可能被爱的人才有资格说我累了,而我只能沉默和忍受,毕竟我身后空无一人。难以形容那种无助。弃婴一样的和姐姐相依为命。大概我就是一个弃婴吧,没有家人,没有亲人,问我一声是不是还活着,在这漫长的成长岁月里。我尝试了很多方法,想告诉自己总归是有人爱我的。但是,没用的,没有一个人。那些家人的,朋友的,陌生人带给我的伤口,很细密,很锋利。我很笨,总是没办法保护自己。而我,只能赤裸着看着他们肆意伤害我,鲜血淋漓的又无能为力的。或许我太垃圾了吧。而我,已经放弃追逐了。我想我会一个人,一直一直。开始排斥那些靠近我的人,或是想要回到我身边的人。这不是赌气,也不是报复,只是觉得,想给自己保护。原谅是伤害自己,接受也是。”

这段话张磊说的没有停顿,也没有情绪,像个木偶或是机械的复读机。

原本,这是他这么多年最歇斯底里的独白啊。

张磊原本以为,要揭开这层伤疤,是会抽筋剥骨的痛一场的,没想到也能这般的波澜不惊,像诉说别人的故事一样。

……

良久的沉默。

“对不起。”

“果然……只有这一句。”

只这一句,足够了。

没有这一句也可以,把这些话说出来的那一刻,就已经足够了。

那些清晰的委屈和长久积攒的疼痛,溃烂,结痂,如今又被活生生撕下去,露出里面的红肉,清醒地直面伤口,它才有正真痊愈的可能。

“你说完了吗?你要是说完了,妈妈给你做鱼。”

张磊像个刚刚闹完脾气的小孩子,此时疲累地坐在沙发上,没有任何感情色彩的轻轻说了一句,“你去吧。”

李航一直粘在张磊身边,张磊又是嫌弃地站起来走近照片墙,心里又累又痛。

真好,以前连心痛都是感觉不到的。

妈妈刚走不久,张磊的心就迅速麻木了,大概是自我保护吧,就这么冰冻着一颗心挨过了漫长的小学,初中,高中……

一年有四个季节,周而复始,张磊却永远生活在寒冬之中,直到目光凛冽,气质清冷,终于和冰雪融为一体,再也对爱与恨无从察觉......

“这是哪里来的照片?”像触电一样的,当张磊的眼睛扫射过眼前的这张照片。

照片上这个眉眼都带着几分清冷的女孩儿,穿着黑白格的吊带裙坐在地上,膝盖上放着一本冰心小说,脖子上还带着蜜蜡的护身符,头发剪短了,刚刚能够到肩膀,脸庞清瘦了许多,身后是摆满课本和课外书的书架。

再看一眼,几乎可以完全确定,就是唐唐本人。

照片上的唐唐,眼神里有几分忧郁和陌生,与高中的没心没肺判若两人。

那么爱笑的一个人,竟然被镜头捕捉到了一丝不开心,很难得。

这是张磊第一次发现,原来唐唐笑起来和不笑起来,竟然判若两人,恍然大悟高中的两年里,唐唐好像无时无刻不端着一张笑脸鞍前马后。

“这是我高中同学的女儿,你们小时候还一起玩过,你记得吗?”

张磊摇头,“不记得。”

张磊的时空好像全部被打乱,连同记忆都发生了错乱,翻天覆地的。

总是这样的,生活总是在最猝不及防的时刻,跑出来搅乱你所有的情绪,然后逃之夭夭。

“不记得了吗?你小时候天天吵着要和花花玩儿,你不记得了吗?”

“她……叫什么?”晴天霹雳地,张磊的脑袋嗡嗡作响。

早该想到的,似乎命运已经不止一次提醒他这个事实了。

“她叫花花呀。小时候抢你被子的花花呀。”

“她……真的就是……花花吗?”张磊不知道在这张照片前站立了多久,满脑子都是花花的的脸,还有耳边花花的声音。

“张磊,我喜欢你,你喜欢我吗?”

“张磊,我喜欢你,你喜欢我吗?”

“张磊,我喜欢你,你喜欢我吗?”

……

那时那句致命的回答……推开窗户是海洋。

果真是……推开窗户是海洋么。

直到妈妈端着鱼出来,张磊的思绪才被打断,“张磊,吃鱼吧。以后妈妈都好好做饭给你吃。”

“放辣椒了吗?”张磊看着眼前的鱼,竟然无从下手。

妈妈不好意思地笑笑,“我记得你和姐姐一个爱吃酸一个爱吃辣,所以我在鱼里放了辣椒。”

“你为什么不多放醋?”

“因为你是男孩子嘛,所以我猜你爱吃辣。”

……

其实张磊已经记不起小时候爱不爱吃酸了,似乎一直也没有偏爱过什么口味吧,包括人生百味的酸甜苦辣咸。

张磊看了一眼妈妈,嘴里的鱼腥味很重,还很辣,但这是张磊奢望了很多年的场景。

“你不经常做饭吧。”

“基本是请阿姨做,今天你好不容易过来,我想自己做。”

“奥。”

张磊点点头。

总是这样的,有些爱即使迟到了,但它来临的那一刻总是会让你轻易原谅之前所有的缺席。

那些感觉无论如何都无法痊愈的细密伤口,在某些时刻又轻易被治愈。

从一开始,张磊要的就很少。

“好吃吗?”

张磊点点头,尴尬地笑笑,“好吃。”

“你是爱吃辣的吧。”

“爱吃。”

“妈妈好开心,看见你这么喜欢吃。”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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