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幼清改不掉赖床的毛病,她照例在醒过后懒洋洋地躺上一会儿才掀开被子下床,她一边洗漱一边对着镜子仔细瞧自己的脸,有些倦容。

昨日那般吓人的轰炸后祖母决定再怎么也要打起精神都和这些孩子们呆在一起,战火纷飞的年代没有哪里是真正安全的净土,他们都被时代裹挟着,洪水中没有一片叶子可以独善其身。大街上满是不幸罹难的同胞们的尸体,他们也许在上一秒还是幸福和满的一家,幸福的暖云挡不住侵略者的步伐,他们对于剥夺热衷且拿手,炮火更不会因财富而转向,俞家甚至更处在风口浪尖,所以老太太格外珍惜一家人尚安稳的团聚。

从今日开始一家子三餐都同桌吃,俞幼清怕祖母看出异样而担心难得地扑了些粉在脸上。十六岁是最华美的年华,一切粉饰装点在年轻的面孔上都黯然失色,阳光最喜欢追逐她充满光泽的脸颊,每一寸肌理是饱满的弹性填充,眉眼和唇角是用春风和星子交替点缀,所以她其实不需要修饰也很少在不用出门时添一张麻烦的皮。都是俞自牧惹得,不仅在外面到处弄出麻烦还在家里给她找些有的没的,多亏了此时最英姿勃发的脸,只消扑上淡淡一层就恢复了光彩照人的模样。

糟心事暂且有了进展俞幼清心情轻松了起来,除却了烦闷和抽丝她又是那轮最惹眼的太阳了,于是她踱着很轻快的步子来到了餐厅。没想到俞自牧已经在席了,她在俞自牧戒备和忌惮的目光中绕过他走到了窗户斜侧的位置,那里正好沐浴着晨光。

立春后的重庆天气就像姑娘们争相减掉的衣裳一样不分时令不讲道理,几场细雨是对短暂的春的告别,随后这样的温柔就难见了,迅速地耀眼扎人的太阳挂起再经几场反复的暴雨的冲刷击打便正式宣告一年中最热烈又最无常的季节提前到来了,直到九月底这座山水环抱的城市就像它奔腾的河、吟啸的山风一样气势如虹,轰隆隆的是雷是风是雨也是不绝于耳的抱怨和暑热附赠的划拳嬉骂,一切和热气骄阳一样的张狂。

还好清晨阳光还在韬光养晦尚未开足马力既带着回暖的爽利又夹杂几丝激起汗毛的风,却足够了精神。俞幼清不怛在这样温和的阳光中暴露自己,她享受的横靠在了软椅上,扬起了下颌舒展了身体闭上眼肆意享受难得的安宁。

昨日发生的一切太剧烈也太满了她还没能完全消化所以她需要一点惬意为紧绷的神经松松弦,如果是以往她肯定往外面跑了,但是亲眼所见的惨状太过冲击使得俞幼清这样的积极分子都畏惧了。天气晴好,她只能蒙骗自己其实外面与往日没有区别,不去想其实这样的好天气照着的是人间炼狱般的景象。

她的脸在曝光中有些模糊,背光的对桌只能看到从耳后到下巴收出了一条紧致的线最后聚集在顶点,点缀着明耀的亮,好看极了。

俞自牧就这样背着光死盯着她,他认为俞幼清是故意做出这副惬意姿态为的是恶心他嘲讽他,他们二人距离不过一臂但呈现的状态截然不同,俞自牧比他看起来还要紧张,不只是来自这个女孩的威胁。

半个钟头前,他刚从不怎么美妙的睡梦中醒来,床头的电话响个不停,不知疲倦地一遍歇了又接一遍,他本就火气未消不耐地一把拉过电话接起,他并没有率先开口,无形的威压让电话那头突然接收到应答的人一怔。

没想到接完电话更点燃了他,不过他是颗燃烧得越剧烈就越安静的弹,俞自牧挂回电话好整以暇地翻身下床,但哗啦啦流个不停的龙头出卖了他的情绪。

他将水龙头拧到最大看着清透的水从管中倾泻而出冲刷着光洁的陶瓷面盆又很可惜的没有发挥上任何用处地流走,似乎放掉了半条长江的水他才关掉了龙头,盥洗室重归平静。

俞自牧用力扯下一条毛巾将自己的脸当作发废了的面团狠劲儿擦洗揉搓,他恨恨地盯着镜中自己的眼睛。

太像了,太像了,可恨的像。

所有人乃至他自己都信了他的轮廓与神态更像杜月娟的表象,确实细微到眼眶的形状、唇峰的线条他都与杜姨娘相似,但也真的是表象,灿若桃花的眉眼是他的表象,沉静下来细看其实他有着他最厌恶的和俞幼清如出一辙的利刃般的眼。

因为厌恶,因为需要迷惑他借用了大哥一样的温和去掩饰自己,这样的日子实在太久了,久到差点忘了其实他的面具下藏着的是这样一双眼。

偏偏他们是兄妹,要落在同一个屋檐,冠着同样的姓,偏偏她落在了金凤窝,俞家是所有人为她衔来的光鲜的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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