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之后,就是昨夜,接头的人告诉我今早在三生坊,李相家的公子会亲自与我见面。我知道指使我的人不一定是李相,可是,我、我……”

范仲南闷了声,他紧紧闭上眼,大抵觉得自己今天怕是讨不到活路了。却不想,那柄寒刀划过他的喉骨,极轻的一下,很快就离开了。

“三年前,你在廊州贪图小利,不过因为你养母有疾。却不想一朝接下那样的差事,一辈子都受限郦安。你是有罪,却罪不至死,这水牢里,从不养冤魂。届时到了朝前,实话实说,或许只会被贬官,若是攀咬诬陷,这水牢,不妨再坐一回。”

范仲南绝想不到自己能听到这句话,他魂没了一半,满心满肺的恐惧尽作尿液泄了出来,后背上被血粘的布皮相连,头皮也发麻。

他颤声道:“大人,你这是饶我一命吗?”

陈翛转身:“天道饶你。”

“吱呀”一声,水牢的铁门被大开,周隶一身萧索,立在风中,见陈翛出来了,脸色似有些发白,便立即捧上了小小的鼻烟壶。陈翛接过,指套上的血渍将瓶身染污。

浓重的混杂着血垢味道的荼芜香一股脑窜出来,十分刺鼻,周隶虽闻的多,此刻也不禁皱了皱眉。陈翛将其贴在鼻下嗅了片刻,额上凸起得青筋才缓缓退回皮肉里。

徐尚书已经离开了,此刻偌大的碑石下就站着他们两个人。

天光很亮,陈翛盯了那碑石片刻,沉默不语。

周隶接过鼻烟壶,宽慰道:“近来琐事多,费神是常有的,大人不必思虑过度。”

陈翛默默笑了,他是极少会笑的,笑起来也没什么真心。这几日无眠,眼下有一圈淡淡的青黑,面上冒出了些许胡渣,让他看起来十分沧桑冷冽。

“王公那边安置好了吗?”

周隶应声:“属下几经周转,已在城南为他找了一处田舍,有暗卫看顾着,不会出事。不过,王公也托属下给大人带一句话。”

陈翛抬眸,“什么话?”

“王公说,将大人卷到这件事里他心中有愧。”

陈翛淡笑了一声,“那老东西,心里除了查案子,还懂愧疚呢?他不过笃定我对这件事有兴趣,撺掇着我帮他查明真相罢了。”

同朝为官这么多年,大理寺卿王公向来没什么朋友,在官场上也不懂人情世故,跟他呛嘴也是常有的,没想到,临了两人还能这么联手一次。陈翛罕见的温和了神色,“这老滑头倒是肯信我,胆子大的很。”

周隶不语,半晌他看向水牢的方向,道:“大人是不预备动范仲南吧?王公虽未死,但蓄意纵火杀人也是一桩罪,他逃不掉。”

“那火是从内室先烧起来的,外界点的火烧不出那么诡异的阵势,他做了孽,乍一听到王公之死,再加上有人刻意误导,必定会以为自己便是害人的肇事者。这世上,没什么罪能逃的脱,也没什么脏水,能泼一辈子。”

周隶敛目,这或许是一部分原因,但另一部分原因呢?是为了什么人?

皇帝明显是暗示玄衣,这桩案子就算跟李自清清白白八竿子打不着,做也要做出一些文章出来,可现在按照他的法子来,目的昭然若揭,那是要跟皇帝公然叫板了。

只是为了公道吗?只是为了不让范仲南不背上无辜的罪吗?

他想起昨日清晨的事。

那时钟鼓报晓第一声震响了郦安,玄衣一夜无眠,他探到了消息,多日来的筹划只为今日一击必中。重重关卡下终于领到了兵,围住了三生坊。但那突然出现的小公子却打破了所有的计划,他是意料之外的人。那原没什么,再周密的计划下都会有意外,可是玄衣犹疑了,他放了一刻钟的时间给那个初出茅庐的幼虎。

放了范仲南给不相干的人,一刻钟的时间,就意味着犯人会有千万个改口的机会,这样的蠢事,玄衣又怎会不知。

周隶攥紧了衣袖,事情是在哪里出了差错?他睨着天色,瞧见走在前面身量高挑,面容俊逸的人,终是没忍住:“大人是在维护李家小公子吗?”

走在前面的人停下了步伐,黑压压的影子压在甬道的地面上,他正欲脱下手上染了血的鲛绡手套,闻言停下了动作。

周隶屏住一口气,心里明知陈翛不会说与他真话,可是还是问了出来。他不想他的神明会受到外界一切因素的玷污,他的主人,是为了大业而生的。

玄衣垂目,日光扫下睫毛的影子,遮在鼻梁上。

“你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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