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朕再如何心切,也不至于到了要即刻杀了太傅的地步。”
吴仁仁瞬间噤声。
一时周天都寂静下来,吴仁仁面上斟酌,却见帝君节节思忖间,眼色渐沉渊谷,
“对了,那个谢珽的伤如何了?”
吴仁仁顿了一刻,方字斟句酌地回道,
“应是无碍了。”
“‘应是’?”
顾柷遮下眼睫,咬着这二字缓缓重复,一双眸子忽而光彩浮动,忽而又隐没不见,
“无碍便是无碍,甚么叫‘应是’?”
吴仁仁道,
“奴才听闻,谢大人自那日出宫后,连着两日都未曾就医,是而奴才推想,谢大人的伤势理应并无大碍。”
顾柷笑了一笑,道,
“无碍便好。”
小皇帝的笑里颇带了点儿意味深长的自得,
“太傅那日在宴上话虽不多,但十句话里头,总有八句话是在明里暗里地保谢珽。”
“这个谢珽要出了甚么事,朕怎么对得起太傅的一片苦心呢?”
吴仁仁张望一眼,见小皇帝并无发怒的迹象,方道,
“奴才还听闻,谢大人去过刑部和阎府,似乎是想要调看为阎侍郎验尸的仵作记录。”
“他想去便去。”
顾柷淡淡道,
“恐怕这两日刑部热闹得很,他这时去了也好,人多自可避嫌,省得日后再传出甚么‘毁尸灭迹’的谣言来。”
吴仁仁慢慢叹出一声,
“陛下贵师重傅,奴才感佩不已。”
顾柷斜了吴仁仁一眼,继而冷冷一笑,道,
“看来仁仁在‘内书堂’读书,说起尊师重道来同朕也是一样的。”
吴仁仁耷手垂面,敬声回道,
“陛下忘了,‘内书堂’中先师牌位供安向南,又有楹联曰,‘学未到孔圣门墙,须努力趱行几步;做不尽家庭事业,且开怀丢在一边’。”
“此乃昔年宣宗爷亲设之所,奴才就是个敲不响的榆木脑袋,也不敢对至圣先师不敬啊。”
顾柷嗤笑一记,心道,
这个世界的吴仁仁倒挺会偷换概念。
“是啊,宣宗皇帝是要内宦敬孔圣,可没要仁仁敬翰苑词林。”
吴仁仁一滞,双手缩到了袖子里,眼帘遮目,直直凝着地毡,亦不敢抬头。
“仁仁啊,你为前头的朝臣说话,朕不怪你。”
顾柷面色更显鸷沉,他盯了那曲压着的背脊几眼,道,
“唐朝的刘梦得说得好啊,‘再入龙楼称绮季,应缘狗监说相如’,有东汉晚唐的例子在前头,英宗皇帝身边出了个王振也不是甚么稀奇事。”
“只是仁仁你看啊,纵使是天下人都说是‘恶有恶报’的王振,那恶因到底也不全在他一人身上。”
“真要细较起来,那太祖皇帝制定军户、成祖皇帝割让大宁、英宗皇帝御驾亲征,岂不桩桩件件都是‘土木堡之变’的恶因?”
“可最终那些文官族诛的是谁?死有余辜、遗臭万年的又是谁?仁仁你可看得清楚?”
小皇帝神色无波,
“仁仁,朕且再劝你一句,既然净身入天宫,就得把心思放清直、放干净。”
“要作便作杨得意,不要以为那鱼朝恩扶侍日月,卖弄国恩,就是轻易学得了的。”
“本朝文官杀人不眨眼,这天地间五百年前便不姓‘李’了!”
平平淡淡脉脉温情的音锋急转直下,小皇帝话音未落,吴仁仁已然“扑通”一声跪俯下去,淌着满额白汗磕头道,
“奴才万死无有异志!”
顾柷盯视着他须臾,方复开口道,
“那朕现在说要尊师,你可听得清楚?”
吴仁仁忙回道,
“奴才清楚。”
顾柷笑了一声,挺着身竟又安静,继而宽宽淡淡地掷下话,
“那诏狱那边,就别拘着太傅了,朕既颁旨赐了佛舍利,这时想见太傅的人一定只多不少。”
“要个个都跟彭锡明似的,以为朕有意苛待太傅,一来面圣就朝朕磕头请罪,朕可怎么受得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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