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并大概说了情况,又沉声道:“柳月阁从善如流,此次秋分之夜当是有文会。许是看上哪位姑娘,林公子才如此卖力。”

诗文歌赋的买卖属于灰色生意,柳月阁又是秦楼楚馆,虽然那唐夫人做的是正经歌舞的买卖,考虑到罗彩是个女子,对女子以色悦人,士人追求美色、买卖诗词的举止想来是颇为不齿的,田辅粗略一提,便不再纠缠这个话题,笑着朝罗彩拱手道:“既然李掌柜尚有悔意。此间事了,姑娘且在此温习早……呵呵,该是午课了。田某带李掌柜先去向大宗复命。诸位兄弟还固守商铺,也该等急了。”

“诸位叔伯的马车都散出去了吧?可要罗永叔送二位?”

“不必。姑娘切记,罗永尚有护卫之责,往后不可随意与人方便。我等在良骥租一辆便可。”

随后李并又交代了李丘几句,与田辅拱手告辞,走向良骥马车行时田辅说着什么,只听得李并重声说着“李白”“秋月”之类的字眼,罗彩细眉微蹙,转身时,望到案几上、木案边挨着的一片竹简,跪坐到案几旁,伸手将那竹简拿了过来。

竹简一面有烧焦的痕迹,一面写着平直修长的字迹,便是那枚写了诗文差点烧了的竹简。想来是先前那位公子落在这里了,罗彩望着烧焦的那面,“月,月下……花……”辨认了一番还是辨认不出字迹,有些气馁。

“我初时见那管公子年少,他提起卖字也以为胡闹,望到字时便感觉不同,未曾想竟到了如此境地了。”李丘捧着竹册感慨一声,小翠收拾着案几上的茶碗,笑道:“小八哥也立了大功呢。”

李丘谦虚一番,打了招呼,进去存放契约了,小翠笑了笑,将茶水倒进门前的排水沟里,好奇道:“姑娘,你说怎么会有这等古怪脾气之人啊?这等才华要一位少年公子卖诗……脸都不敢露。二位老公公脾气真怪。”

“你怎知是老公公?”

“庞德公就属于那种有才的隐士呀。能做这等事,还有这等才华,分明也是如此年纪了。”

罗彩望了眼管佐乐燕离开的街道口,轻笑道:“那位公子脾气也怪。世叔说他木讷,小九哥今日说他实诚直爽一些,此时……面对世伯世叔能谈笑自若。世伯先前还羞辱过他,他亦毫无恼意。”

“对哦。有这等气度,怎会投河?莫非是得那二位大贤指点?”

“你我静候,想必爹爹会派人寻找那二位大贤。到时自有分晓。”

罗彩说着,将那片竹简递给小翠:“别收拾了。方才也没听那位公子说竹简去留,既然付了钱,你……算了,你还是少见人,去就义堂托小九哥改日还回去吧。再找人告知其他几位兄长,让他们不必惊慌了。对了,那位公子有投河之事,你我不能先开口宣扬是他卖的,知道吗?跟小九哥也说一声,世叔的话未必有你的好使。”

那脸色有些促狭之意,小翠面红耳赤地点点头,“姑娘,日子还没定呢……”捏着竹简跑过去了。

罗彩望着小翠脚步轻快地跑远,也不知在想什么,脸色微微黯然,不久之后,又笑着长吐一口气。

想来也颇为有趣。

李世伯为了敲打她得罪了管佐,她一时好心怕管佐受不了刺激,决心挽救一下端木堂的名声,又因管佐的书法令得她受到李世伯的惊疑,再到所有人都怀疑管佐背后有敌人作祟,令得罗家为此大动干戈,田世叔与李世伯还一好一坏试探对方,结果被人识破说教了一通,最后居然还变成了这般两全其美的结果。

如今有那两个隐士大儒的姓名在,又有契约在手,再要说有险恶之事的可能性是极少了。而且那位公子言辞诚恳,也不似心怀叵测之人。

兴许便是那二位大贤特意寻到了那位公子:“小小年纪,行如此不堪之事!当真是有辱我辈斯文!未免他人效仿,老夫二位便帮你一次。你如此这般,不费吹灰之力便可名利双收,亦能正不孝之风。切不可再作践自己,知道吗?”

此后那位公子便依计行事,因有恃无恐,故而口齿伶俐,还让田世叔与李世伯都哑口无言。依照这么去看,那位公子方才的谈吐与先前会迥然不同便理所当然了。

方才那番谈吐与行事风格,也似是已看淡了投河之事,对退出五业曹之事再无介怀了。想来在此机遇中又会成熟许多。

可笑自己之前同情对方遭遇,还想罗家帮衬一把雇佣为账房,如今那位公子却是已经与就义堂、端木堂都有了合作,可谓与田世叔与李世伯都平起平坐了,亦是少年有为。

真好。

人各有命。

能看到罗家上下为了不存在的敌人不计前嫌,各司其职只让涉事之人出面,一切应对都井然有序。看到二位脾气古怪的大贤隐身事后却又凭借才学吓人一跳。看到一位商贾之子经历妥协挫败,在逆境之中再次积极行事,又不凭此书法作弊入五业曹,而是恪守前辈吩咐,与人为善。每个人都认清了自己的命,为此奔波,以此行事。真的很好呢。

不虚此行了。

还有,生意另有买卖的意思,机锋兴许是嘲讽之意……能在公佐兄昔日弟子口中再学得一二新词新意,也颇为有趣呢,异日能跟公佐兄谈谈这桩趣事了。

也不知公佐兄知不知晓那位公子投河之事,又有没有为此苦恼没能在五业曹教好那位公子,险些酿成惨事。

同样不知……李白、王羲之二位还能写出什么诗作呢?

老公公吗……

为何不能是二位不出世的公子?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凉棚下,熏香袅袅,暖阳清风,药茶飘香。

女子右手扶腮,微眯着眼若有所思,笑容温和娴静。

……

石板乌沉,影子在上面游动,木车轮滚动着哐哐作响。

片刻后,响起乐燕迟疑的声音:“仲,仲匡兄……你,你当真是从那二位大贤之处得来的这等书法诗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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