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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廷麟到了军中之后,比他在京时了解的事情更详细了,同时也对朝廷的做法更加失望和不满,这些天的所见所闻几乎颠倒自己心中的三观,于是他常常在心里自问道:“难道大明的气数真要完了么?”

卢象升踞坐在土炕上处理了一些公事,忽然抬眼望着神不守舍的杨廷麟道:“伯祥,你明白么?我们差不多临到绝境了。”

没有等廷麟说话,他接着说:“我带兵多年,身经百战,却还没有遇到过这样局面。你瞧瞧,下面的兵士们已经饿得皮包着骨头,就这样还要每天行军打仗,还要为了明天的一餐而奔波。大家其实都明白是在等死,不是死于锋刃,便是死于饥疲。”

卢象升说话的语气像是在与杨廷麟两人拉家常,脸上看不出丝毫的不愉之色,“如今之所以大家没有四散,唯一一点是他们的报国之心,而朝廷不惟不知鼓励士气,反而用各种办法来瓦解军心,沮丧将士们的报国热情。再这样下去,我怕有些人是会铤而走险的,只要有一队人马鼓噪而去,全军瓦解也就只在朝夕了。”

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征求杨廷麟的建议,“伯祥,这局势你看如何是好!”

杨廷麟从上炕上跳下来,阵阵袍袖道:“我也担心局势不能够支持多久。两军对垒之际,生死安危只在呼吸间,却如何能使将士们空腹作战?要是依我看,目前只有一个办法,就是移兵畿南的顺德府、广平府、大名府三府,四处筹募粮草,暂时休养士马,待半月之后,寻敌决战。不然以饥疲之卒,当虎狼之敌,难免覆没,于国何益?”

卢象升听完便摇头苦笑了一下,只是随手抓起一份文牍,却半天没有做声。

杨廷麟接着说:“畿南三府虽然也有匪、旱之灾,但还不十分残破,民心也未失去。如能移军广、顺,号召士民,则不但粮草无匮乏之虞,兵马亦将会四处云集。从前金人南下,太行山义民蜂起,结寨自保,与金对抗。无奈南宋朝廷立意主和,使武穆北伐之谋不行,太行山与冀南父老痛哭绝望,诚为千古恨事,言之痛心。公平生以岳少保自勉,何不承岳少保遗志,联络畿南三府父老,共御强虏?在畿南三府士民,既是救国,也是保家,必能闻风响应,执干戈为公前驱。”

杨廷麟的这番话在目前就军事说确是上策,但是这一点井没有打动卢象升的心,倒是他慷慨激昂的言辞,使得卢象升深受感动。

卢象升沉默一阵,叹口气说:“伯祥,你的主意虽是上策,但我实不能用。我只能用下策,派人向绵竹作秦庭之哭。”

杨廷麟知道卢象升所说的绵竹,其实暗指刘宇亮是四川绵竹人。明朝的士大夫,习惯于对内阁辅臣级别的大臣不称其名,只称其籍贯。而所谓的作秦庭之哭,却是一个典故,说的是楚国京城郢都被吴国攻破,申包胥到秦国求救,哭了七天七夜,因而求来了救兵。

“既是上策,为何不用?”杨廷麟其实知道为何,却仍是不死心地发问。

“这还不明白?”卢象升突然觉得胸中一阵刺疼,他从土炕上撑起身子站起来,在土炕边低着头来回地踱了几步,然后接着说:“一个月来,枢臣与权奸蒙蔽主上,疏、揭交攻与我,环顾中外人情,尽伏危机,以相嫁祸,弟以待罪之身,暂统军务,常不知何时就逮,倘若移师广、顺,则朝廷必加以临敌畏怯之罪,不出数日就会有缇骑前来,与其死于西市,何若死于沙场?”

卢象升所说的揭,即是只揭帖,也是奏本的一种形式。他所说的中外人情,是指朝中朝外人情汹汹,实际上是在指杨嗣昌在朝中与朝外的高起潜狼狈为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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