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皇上圣裁,微臣不敢妄言。”陆承渊不是静缇,事涉三个衙门的主官,就连谭公也只能请圣断。

“缇儿说一查到底,阿渊请我裁断。”景煜皇帝缓缓说道,“我也不是天生的判官,从何裁断呢?无非是要看时机二字。”

陆承渊精神一振,知道景煜皇帝这是要传授二十年来的帝王心术了。

“要拿掉一部尚书这样的官帽子,最要紧的无非几样:铁证、手段、还有影响。没有铁证,是不能凭着帝王的喜怒哀乐随随便便取人家的帽子的,否则天下的官员人人自危,谁敢为你卖力气当差?这一次凭借着田成和谢骑驴,拿到了胡功权和卢载民的铁证,卢以儒是卢载民的父亲,这是脱不开关系的,但是王慎行的铁证有吗?还没有,让御史台去彻查,也许能查到,也许查不到。”

“第二是手段。胡功权、卢载民这是犯了律法的,可以下狱,卢以儒可没有犯律法,但他儿子犯了,他如果还像往常一样官居高位,那他的官声和清誉就没了,这不是律法的要求,这是道德和士林清议的力量。”

“最后是影响。拿下他有什么影响?阿渊在边军中呆过,若是要拿下一个校尉,就要先联络好他的军候们,要拿下一个偏将,就要得到校尉的支持,否则有可能被人家拔了旗子给你造反。文臣当然不会造反,但文官可以不干事,皇上也好、尚书也罢,干事的都是底下的人,摘了人家的帽子,要做好人家衙门关张的打算。一个卢以儒还好,礼部还好,有的能干的人,何况年关一过就要开春闱,天下的读书人都瞧着,没谁敢把礼部关张了,要是刑部、大理寺也关门了,两京一十二郡可是不安宁了。”

这是实话,陆承渊心想,要是江湾卢氏、岭南王氏、夏安谢氏三家同时受到重创,恐怕天下一多半的文官要闭门自保,这朝堂是没法运行下去的。

“另外,就是要用好御史台。御史们攀咬人是一把好刀,但是刀柄要握住,不能让他们随意攀咬——御史们只顾名节,难免会做出些惊人的举动,你要是给了他们错误的信号,他们这把刀能杀的血流成河。”

这是实话,御史台与其他衙门不同——侍御史、殿中侍御史、监察御史都可以直奏天子、风闻言事。景煜朝初年大将军死后,东阁大臣、礼部尚书张太卿离职过世后,年轻的天子就是没有能够控制住局面,导致各路御史纷起,将朝堂上的寒门子弟几乎尽数参倒,埋下了如今六姓七家独大朝堂的恶劣局面。而同时期,军方虽然大将军过世,但是后继者是盛如海,这个平稳的过渡让武将们就没有受到大规模的冲击。

静缇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她显然没怎么听进去,她不像陆承渊参与过朝堂之事,见过朝臣们在东阁上的唇枪舌剑。听着景煜帝的长篇大论,因为没有过切身体会,竟仿佛有了睡意,止不住的打起哈欠来。

景煜帝看了也是恼怒,说道,“静缇!好好听着,明年的东阁议事你便要代朕旁听了!”

陆承渊打了个激灵,偷偷去瞧静缇,她也吓的不轻。

这消息要是让朝堂知道,必定是景煜二十四年的头一件大事!

肯定会有流言说天子对宰相不信任了?景煜皇帝之前有恙时,都是由宰相汇总东阁议事的结果,择其要呈报皇上。如今皇上选择让长公主旁听,自然议事后同样会从公主那里得到一份奏报,与宰相两相对照——而且毫无疑问,如果有出入,皇帝一定更相信公主之言。

还不止于此,天子对宰相的不信任恐怕是对东阁的不信任,毕竟宰相只是“有理宰相”。对东阁的不信任当然是对六姓七家、对崔道衍的不信任,他才是如今东阁的讲话人。联想到之前张若望的案子,如果不是田成斗胆请皇上移驾,张若望稀里糊涂被判了流刑皇帝都未必能知道,可见六姓七家瞒过皇帝耳目的能力也着实不小。

当然,另一种流言会是皇帝身子病重,已经在谋划后事了——这恐怕也不能算作流言,陆承渊看着皇帝憔悴的面孔心里想到。太子年幼,万一龙驭殡天,为了不让禄王爷拿到大权,皇帝是要把长公主推出来了?女子听政,虽然罕见但不是没有。当年安乐帝末年,早立的太子谋反被诛,安乐帝最后一年不上朝,一直是当时的慧诚皇后垂帘,安乐帝驾崩后,也是慧诚皇后力排众议,选中了当时封在西凉郡的凉王宁文和继任大统,后来文和帝成为一代明君,世人无不称赞慧诚皇后的眼光。

不知道朝野上下会作何反应,但不论如何,景煜二十四年必定不会是寻常的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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