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你稍等一会。”邵长庚应了下来,还取了一件天青藻文披风,六英的嘴张得都合不拢,“这……山顶云头黑沉沉的,怕不是要落雨。”

“下雨就给公子带好蓑衣伞具,收拾好了赶紧跟上。”九韶比六英看得透彻,公子对这位骆家丫头怕是不同的。

骆展鹏一看见邵长庚,简直兴奋地跳脚,“解元长,解元短”不停招呼,像只聒噪的喜鹊。

“不用这么叫我,叫我一声兄长也就是了。”

“这怎么使得。”骆展鹏好歹还分得清轻重,没有一路聒噪下去,而是轻车熟路的带领他们爬到了半山腰,“看见没,前方一道瀑泉过去就是松林,松果长得可多了。”

“怎么突然想到要去采松果?”邵长庚必须要俯下身体,才能和姮芳交谈。

还不是为了陪您散心解闷呗!姮芳编了个理由:“展鹏在上头捣腾建了个小筑,总是在我耳边吹嘘……”

“我还需要吹嘘?伐竹竿、扎竹篱、盖茅草都是小爷我亲自动手的。”自知失言后,骆展鹏嬉皮笑脸道,“小弟……小弟……嘿嘿。”

邵长庚还真是将他视为幼弟,哪会计较他心直口快,“能躬身亲为盖起竹屋,也是很厉害的匠作之能。”

骆展鹏立刻露出沾沾自喜的表情,可才龇牙乐了一气,那浓墨般的云头终于挤出了雨滴,倏忽间雨势如注,不留片刻空隙。骆展鹏只来得及嚷出一声:“快跑!”

所有人下意识的就跟着骆展鹏拔腿狂奔,明明带了雨具都来不及披上,个个淋得是鸡子落汤,狼狈不堪。

幸好骆展鹏的小筑就在数丈开外,小径斜穿门扉轻启,众人一哄而入,瞬时将不大的厅堂挤得满满当当。

六英道:“二公子,我去外面候着吧。”

万招立刻道:“展鹏少爷,我也去外面候着吧。”可六英是带了雨具的,他完全是和尚脑袋没遮没拦,不知道跟着干起什么哄。

邵长庚笑道:“都围着烤火吧,也别分什么主仆尊卑了。”

六英点头,立刻从预备的篮子里取出乳饼、鲍螺等,并一银壶驱寒的姜酒;万招摸了半天,什么也没掏出来,只能去茅檐下抱干柴。

骆展鹏朝他直摆手,让他别在这丢人了。邵长庚和骆姮芳不约而同的抿嘴轻笑。

***

姮芳想着自己是来开导邵长庚的,于是趁机编起了故事。先是说了一个姓郑的屠户,从小骨瘦如柴,还被人欺辱从胯下而过,后来每日挥刀劈骨,成了力大如牛的屠户,将讥诮他的人都揍得走不动路;后头又说了一个姓汪的书生,因为家贫无钱读书,一富绅愿意资助他,却让他牧羊还债,书生于草席上刻苦勤读,终于中了举业,将所受的屈辱一并洗刷。

骆展鹏一面嚼着乳饼,一面道:“你这故事听着耳熟啊,不就是胯下之辱,卧薪尝胆的典故么,你直接说淮阴侯韩信、越王勾践多方便啊!”

姮芳又气又窘,脸上涨得彤红,“你,你,十张乳饼都堵不住你的嘴。”

“我觉得这典故新编之后,倒更耐人寻味了。帝王将相总是离我们很远,屠户和书生却仿佛就在身边。”邵长庚主动为她解围,也领会了姮芳的好意,“其实能与高手争锋是一件很锻炼人的事,徐大人的话很值得我潜下心来,细细琢磨。”

“琢磨什么?”

“琢磨将来如何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火塘内熊熊有光,邵长庚侧颜如鸣珂锵玉,自信屹然。

骆展鹏击掌叫好,“对,那什么徐大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等邵兄以后发跡了,也将那徐大人好好查办查办。”

六英忍不住讥诮:“敢问骆小官人,该从哪里开始查办好?”

“笪虎在外打死了一名主簿,就是他包庇的,就从这个查起啊!”原来骆展鹏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傻子,笪虎关押了他那么些天,新仇旧恨都埋在心底呢。

外头的雨渐渐消歇,零落的击打在竹牖上,在山里听雨和镇上是不同的,周围特别的阒静,便感到天地间空无一物,只余一室温暖。

姮芳手脚并用,趴到支窗前远眺,“看来松果是打不了了,白耽误了半天功夫。”

松果是没采到,可邵长庚毕竟学富五车,聊起松树的草木性状也是滔滔不绝,“以前读《松醪赋》非常羡慕,四下寻了方子,才知道松肪不仅可以制松香,还能用来酿酒。”

姮芳一听酿酒就很有精神,“那下次来,我也刮点松肪下来。”

“松肪是从油松中采集的,你们这山上的赤松主要产海松子,况且现在油松极为缺乏,为了制松烟有些地方都砍伐殆尽。”

“松烟是制墨的么?”

“是的。”邵长庚将《天工开物》里的一段背给她听,声音沙哑醇厚,仿佛夜泊水乡的清朗少年一夕之间长大了,“我年幼时翻阅的内容,可能记得不那么准确。”

年幼时偶然翻阅就能铭记于心,博闻强记可见一斑。姮芳却有些分心,前世砚芳斋艰难开张,炭黑的松烟墨原料都是邵先生制备的,没想到每一道工序都凝聚了这么多心血。

邵长庚见她手里的姜茶都凉了,自然的拿过来,让六英又换了一杯:“想什么呢?不过都是纸上学来的,你要想学我可以教你。”

人都要走了,还怎么教?姮芳心里腹诽着,又忍不住与他聊得久一些,再久一些。

“你们居然还在闲话。”骆展鹏打着呵欠,推开湿漉漉的门扉,山际天光澄澈,云霓绕虹,“哇,天放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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