棺木入了土封,杏黄色的明旌长幡在风中打着旋儿,白色纸钱纷纷扬扬如雪片,昭示着这场人间闹剧。
曲氏坟冢在夕阳下孤零零矗立,甭管生前如何遭人非议,死后都能换来一声恸哭,悲悲切切念一句“锦娘,走好”。
曲氏下葬后,姮芳看出秦松的寝食难安:“秦叔,你还是回南京去吧,那边更需要你。”
秦松是要走的,曲公对他恩重如山,他却有负重托,回南京自要负荆请罚,“那小姐你……多保重。”
为秦松践行之后,众人都在雪筠坞待令,她们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认可了姮芳的当家地位,而不是那个至今窝在正房闭门不出的骆二爷。
姮芳齐榱的粗麻孝服还没有脱,只见她两颊消瘦,唇涩干裂,肩膀几乎撑不起衣服,如同生了一场大病。
可当她一抬眼时,眸光中隐含着坚毅:“如今娘亲虽已下葬,可外头那些风言风语还是没有消停,逝者已矣,我得让娘亲清清白白的离开。”
甘嬷嬷揣摩着,“所谓人言可畏,三人成虎,外头人传什么还不都是道听途说来的。”
“不错。”曲氏失踪的内情本就模糊不清,只要散布流言善加引导,咬定曲家二奶奶是死于时疫,日子久了也就没人再记得当年的真相了,“甘嬷嬷,我想这件事只能交给你来做。”
“可是这收买人心的事,没有银子可办不成啊。”
姮芳朝香蒲一点头,香蒲便取出一囊袋来,“都准备好了,那些个三姑六婆你也熟稔得很,该怎么笼络想必不用我多说。”
“正是,正是,这桩事交给我是再合适不过了,我包管办得妥妥帖帖。”四小姐到底年纪小,轻而易举就被说服。
甘嬷嬷一走,香蒲便道,“小姐的意思,可是甘嬷嬷不能再留?”
姮芳淡笑,果然经历了这一遭大劫,香蒲也迅速的成长起来了,她所说的正是她所想的,只不过甘嬷嬷这般心眼如针尖的人,即使赶了她走,也得做的漂漂亮亮,让她感恩戴德的离开。
“我记得甘嬷嬷有一本账册,总是鬼鬼祟祟的收在箱奁里,你去把它翻出来,递到大伯母那里去。”
贺氏此时对二房还有几分恻隐之心,看到甘嬷嬷如此欺上瞒下,便想敲打她一番,“这老婆子动手脚动到我面前来了,我从四岁开始看账本,至今还没人能糊弄过我。”
丫鬟巧莺疑惑:“这样人留在二房,早晚是个祸害,大奶奶作甚不干脆逐她出门?”
“我手头没有她的卖身契,况且这曲氏刚……死,我做嫂嫂的就越殂代疱,插手二房的人事,传出去我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还是奶奶想得周到。”
待甘嬷嬷从外头回来,便被贺氏单独叫到角院,让她把账目上克扣的银子吐出来。
甘嬷嬷自知败露,心里惴惴不安,回到屋里却又被香蒲当头棒喝:“甘嬷嬷,你要大祸临头了。”
***
“什么大祸,什么临头?”甘嬷嬷的心咯噔一下。
香蒲诡秘道:“二奶奶下葬之后,我就隐约听保常媳妇提过要对二房的人封口,这心里正打着鼓呢,贺氏就来找你来了?”
“什么封口?这无缘无故的封什么口?”
香蒲顿了顿,用那种瘆人的眼光看着她,“你说二奶奶明明没有死,他们往棺材里填的是什么?”
“你……你……这青天白日的,你别吓人行不行!”越是手脚不干净的人,越是容易心虚,甘嬷嬷脑子里就蹦出了许多毛骨悚然的画面,好似有鬼来找她索命。
“我不是吓你,咱们这些下人啊,知道的太多了,就成了主子心里的一根刺,不然好端端的,贺氏作甚么要来找你麻烦?”要说以前的香蒲,未必能唬住老奸巨猾的甘嬷嬷,可她刚被贺氏敲打过,正在惊魂未定之时,对香蒲的挑拨已然信了六七分。
恰巧,骆德昌又在书房里发了一通火,责怪青荇擅自处理他的书信,其实不过就是曲氏收在匣子里的信笺被翻了出来,字里行间倾诉的都是惦念之情,还偷偷藏了几粒串好的相思子。
莫将红豆轻抛弃,学就晓风残月坠,事实如同一个巴掌狠狠扇在他脸上。
骆德昌如今受不得半点刺激,吩咐青荇把信笺全给烧了。可青荇才烧了几张,骆德昌又发癫似的一把踹翻了火盆,将那些焦黄的纸片重又捡了起来。
青荇抱怨道,“老爷这样拿咱们撒气有什么用。”
“老爷又发脾气了?”甘嬷嬷原先还是很得二爷赏识的,可现如今她也不敢随便往前凑。
“可不是嘛,横挑鼻子竖挑眼的,老爷的脾气是愈发孤拐了。唉,这心里头一直憋闷下去,早晚得找个人发泄……”
曲氏没了,她的责任最大,骆二爷要是想找个替罪羊,怎么算也该轮到自己头上。甘嬷嬷越想越觉得骆家不是久留之地,趁着事情还没有闹大,不如收拾细软回老家,置办几亩田产,安心颐养天年。
姮芳听了她的请辞,假意犹豫了半天,“您这一走,怕是屋里就没有可靠的人了。”
“怎么会呢,大奶奶手里刚调教了几个小丫头,个顶个的灵巧。再不济,还可以从老太太屋里调几个得用的媳妇子过来,总归比我这风烛残年的老婆子强多了。”甘嬷嬷这还不足五十呢,就自称风烛残年,也不臊得慌。
姮芳无意再与她做戏,遂点头道,“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再挽留,您好生回乡静养吧。”
姮芳给甘嬷嬷备了仪程,一路送到驿亭,也理所应当的从她手中收回了陪嫁单子和卖身契,彻彻底底将二房控制在了自己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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