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他自小对余年秉性的了解,这厮就是个绝对不肯吃亏的主,但凡自己或是身边的人被算计,一定会扑上去五倍十倍的讨回来,就算不能咬下一块肉也得砸吧两口骨头味,而且越是客套,笑容越发灿烂时,往往就是准备把对方朝死里整的前奏。

所以他看到余年和江老板一见如故,笑脸赛过六月里的桃花,就一直绷着腰马间的劲,随时等他手势为令,暴起开打,但这条俩人已经配合到炉火纯青的小默契,在今天却罕见的失效,从余年和江老板一番知心倾谈直到作揖惜别,鲁八斗始终没见到他左手剑指,身子后撤。

余年看完手语,带着三分不甘七分无奈的神情撇了撇嘴:“那还能怎样,财门赌馆里布置这一个硕大的夺命坎,况且我也不想惹下一个能把坎子面融进风水阵中的麻烦对手,这根金条姑且算是利息,咱过两年再收这笔账。”

说完走了数步,他突然很荒谬的提议道:“吹段守陵调听听”。

在世上,人但凡有某种缺失,势必就会对它保持极度的渴望,无法发声的鲁八斗,随身总会带着一只陶埙,用来弥补自己对声音的遗憾。

六孔陶埙,作为延续了七千年的土音乐器,爱的人,听其音幽远朴拙,厌的人,认为它就是鬼声祭乐。

虽说骆驼巷不是西南正街,但毕竟也是人流稠密,在这里来一段山野间驱逐走兽的荒调,谈不上多惊世但怎么也有些骇俗,可鲁八斗却毫不为忤的将埙吹的呜呜咽咽,荡气回肠。

陡然响起的秦音苦调,引得周围行人纷纷投来惊愕目光,余年脸上丝毫不见星点涩意,他垮肩微驼倒背双手,以现如今的年纪本不该有的老气做派,领这摇头晃脑的鲁八斗,从众人闪开的缝隙间淡然走过。

余年性子里虽然有些不大气不爷们的睚眦必报,但绝不会如秋日里的青头蛐蛐般捎加撩拨便不管不顾,恰恰相反他审时度势的眼光相当老辣,从不惹没有把握的麻烦,这也是他和鲁八斗自小滋事后总能全身而退的不二法宝。

既然占不到上风决定退让,他亮在明处识坎辨局的手段,再加上鲁八斗巡山太保的身份,想必多少会让财门馆有几分顾忌。

与骆驼巷同在城南的竹笆市,是西安城一条主营竹木家具的老街坊巷,纵使唐末年韩建改新城,这条坊巷已转为民居商铺,但皇城吏部选院残存的山墙上雕饰的鸱吻依旧顽强的屹立至今,透过婆娑树荫,遥望着巷尾钟鼓楼巍峨的身影。

正午时分,日头虽不猛烈,但却闷热的象蒸笼,丝毫没有起风的迹象,空气中透出一股浓郁的土腥子味,蝇蛾蚊虻的纤薄翅翼上染了潮气,被压的一团团聚在低处嗡嗡作响,逗引着觅食的家燕不时低空掠过,街两旁的店铺早早挑出桐油布雨棚,在煤渣道上画出一溜波浪起伏的淡影。

余年和他爹余福贵俩人都是九老十八匠中的内作木匠,挤在竹笆市一片竹器店铺中开了一间余记木作坊,专接精细家具的匠活,在整个城南地界都小有名气,余福贵做的匣盒柜橱榫卯妥帖,式样规整,余年则揩油上漆样样在行,特别是雕花琢像的功夫堪称惊艳。

作坊门脸前摆放着打造好的联三小橱、圈背交椅、案头几等细作家具,展示手艺招揽生意,街边斜搁着一张红榉木的回纹插角翘头案,案面上摆着一些童子骑象、天官赐福之类的吉庆把玩小件零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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